【97】
酒過三巡,便有內侍進來稟報,說是打樹花表演準備妥當,可以出去觀賞了。
打樹花?
元珣微微側頭看向阿措,「這是你安排的?」
正在偷吃糕點的阿措,「啊?
什麼?」
元珣見她這樣子,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伸手輕輕替她擦去嘴角的糕點屑。
他的身子稍稍朝她傾了一點,聲音縱然壓低了還是透著幾分戲謔,「昨兒個還嚷嚷著要減肥的人呢?」
阿措窘迫,嘴巴還硬著,「有句話叫吃飽了才有力氣減肥嘛。」
元珣哼笑一聲,也不繼續逗她,只是看向阿措身後的小荷,「這打樹花表演是你們安排的?」
小荷道,「回稟陛下,是長公主殿下安排的。」
長公主那邊隱約聽到有人提起自己,下意識看去,正好對上元珣的目光,她也明白過來,端方一笑,「這打樹花表演是我安排的,想著有這樣精彩的表演助興,今晚的宮宴也能更圓滿些,所以特地找了城北精通打樹花表演的匠人來。」
元珣若有所思的勾了下薄唇,「阿姐有心了。」
他捏住阿措的手,將她拉了起來,「既然阿姐準備了這樣精彩的節目,那咱們就出去好好欣賞,莫要辜負了阿姐這番安排。」
阿措一聽有表演自然是高興的,跟著元珣出去了。
帝妃和長公主都離殿了,其餘眾人也都亦步亦趨的跟上前去。
打樹花表演在隔著一段安全距離的位置,待觀賞的人都到齊了,打樹花表演也開始了。
最先是一陣激動人心的鼓點聲和樂聲,隨後便見那打樹花的匠人將手中的勺子伸向那一鍋燒得沸騰的鐵水,那勺子一碰到鐵水,立刻就竄起一陣黃彤彤的火苗兒。
打樹花的匠人手腕掄得又圓又有力,勺子一揚起,那勺鐵水便朝著牆壁灑去,幾乎是在剎那間,那燒紅的鐵水散作千萬顆紅色的火珠,伴隨著「嘩啦」一聲響,在黑色的天幕間炸開一朵朵絢爛無比的金黃色火花,在天地間飛揚著、四散著。
宛若天上的星辰一顆顆落了下來,耀眼奪目,美的令人震撼。
饒是在場的都是達官顯貴,瞧見這絢爛的一幕,也都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驚呼來。
「好漂亮啊!」
阿措頭一次見到這樣的表演,新鮮的不得了,兩隻小手高興地拉著元珣的衣袖,「陛下,你看!」
元珣看著她激動的快要蹦起來的小模樣,輕聲道,「是,朕在看。」
阿措道,「這個表演真是太精彩了,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呀!」
元珣一隻手攬住她的肩膀,耐心的給她解釋著這打樹花的原理。
阿措認真的聽著,纖長濃密的睫毛像是蝶翼般微微顫動,往下的清澈黑眸里倒映出一朵又一朵璀璨明麗的倒影。
元珣忽的有些羨慕她,她好像對什麼事物都保持著一顆單純的好奇心。
就像小孩子一般,很容易滿足,就算有不高興的事情,生氣一會兒,再過些時間就忘到腦後去了。
「哇,這個,這個打的好好!陛下你看!」
「嗯……」他應著,心裡卻是想著:花樹銀花再美,也抵不過她的笑容燦爛。
宸妃一心看著打樹花,陛下卻雙眸凝視宸妃的模樣,也被站在後排的女眷們盡入眼中。
有人低低感嘆道,「陛下待宸妃可真好呀,瞧他滿心滿眼都是宸妃娘娘呢。」
「是啊,陛下英武高大,宸妃嬌美可人,兩人這樣站在一塊兒,美得跟副畫似的。」
「沒想到陛下外表冷硬暴戾,卻也有這樣溫柔的一面。
唉,什麼時候我家那古板無趣的夫君能這樣含情脈脈的凝視我一回,我夜裡做夢都能笑醒了。」
女眷們這邊大都是羨慕感嘆,文武官員那裡更多是……呃,認真的看表演,然後誇讚幾聲。
文官讚嘆,也是文縐縐的——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
①」
「妙哉妙哉。」
「舒朗兄好詩好詩!」
武官那邊的讚美則簡單粗暴的多——
「哇!哇!好看,賊好看!」
「娘的,這真是太漂亮了,絲毫不輸給元宵節的焰火表演啊。」
「哎喲你們快看那一朵,真是奇了啊,能甩的那麼高,散的那麼開!」
尉遲虎喝的醉醺醺的,這花樹銀花晃的他有些眼暈,「唉,子言,你扶我到邊上歇歇,我有點想吐……」
無人應答。
他又喚了一聲,還是沒人應答。
尉遲虎眯起虎目,前後左右的找了一遍,頓時有點摸不著頭腦,「咋回事,人呢?」
他抓住旁邊的人,打著酒嗝問,「你瞧見子言了沒?」
被揪住的官員懵了懵,道,「剛剛還在,興許是去方便了吧。」
尉遲虎想想也是,只好自個兒找了處台階,隨意撣了撣灰塵便坐下了。
與此同時,「去方便」的司空曙在一個小太監的帶領下,到了一處較為偏僻的亭子裡。
他剛才本來好好地看著打樹花,忽然這個太監就冒了出來,說是長公主相邀。
雖不知道長公主為何要在這個時候單獨邀見自己,但司空曙的內心卻產生一種「無法拒絕」的情緒來,於是便跟著這小太監來了。
相約的亭子在湖邊,銀白色月光灑在湖水上照出粼粼波光。
夜風送來淡淡的梅花香,亭中有一抹纖細的絳紫色身影盈盈站立著。
司空曙腳步稍稍一頓。
小太監見他不走了,疑惑看向他,「司空大人?」
司空曙微微蹙眉,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不妥。
這大晚上的單獨跟長公主見面,實在是…不好。
長公主殿下到底是女子,夜裡與外臣會面,要是傳出去,於她的閨譽有損。
但現在扭頭就走,好像也不妥。
萬一長公主殿下是有什麼要事相商呢?
司空曙斟酌片刻,只朝前走了兩步,離那亭子隔了十幾米的距離,微微彎腰拱手道,「臣司空曙拜見長公主殿下,殿下金安萬福。」
再次聽到這清潤的聲音,長公主是歡喜的。
可等她轉過身,看到司空曙隔著一大段距離,客氣又疏離的看著她時,她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凝固。
他怎麼與她隔的這麼遠?
從前雖也拘謹客氣,卻也沒到這個份上。
長公主咬咬唇,心底安慰著自己,大概是許久沒見,所以有些近鄉情怯?
這般想著,她的眉眼緩緩舒展開來,輕聲道,「子言,你……你走近些說話吧。」
司空曙,「……」
本想說「與禮不合」,但對上長公主那雙漂亮的眼眸,他莫名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喉頭微動,最後只低低說了句「臣遵命」。
他抿著薄唇走到亭中,走近後才發現亭中桌案上還擺著精緻的小菜糕點和酒水。
長公主殿下這是……?
難道他之前與長公主的關係很好麼?
司空曙蹙眉,努力在腦海中回憶著關於長公主的記憶,可他怎麼想,都想不起一星半點關於長公主的事來。
這……就很奇怪了。
長公主見他臉色不太好,還以為他的身體沒恢復過來,忙道,「子言,坐下說話吧。」
頓了頓,她又將懷中揣著的小暖爐遞給他,「你穿的單薄,拿著暖暖手。」
對於長公主的親近,司空曙有些愣怔,他稍稍往後退了一步,拒絕道,「臣不冷,多謝殿下關懷。」
長公主見狀,抿了抿紅唇。
是她的錯覺麼?
她怎麼覺得眼前的司空曙,對她好像很冷淡,很客氣。
以前他雖也客氣,卻是一種壓抑著的、刻意躲著的客氣,帶著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猶豫。
可現在的他,是真真正正的客氣,是那種對臣對君的恭敬態度。
長公主長睫微顫,將懷中的暖爐抱緊了,露出一抹溫和笑意,沒有立刻提起玉佩的事,而是寒暄著,問起他在隴右的事來。
她問一句,他答一句。
像是臣子與君主在奏對。
他每點到為止的回答一句,她只覺得心頭的熱意冷卻了幾分。
再熾熱的炭火,也禁不起冰冷雪水的澆灌。
就這樣來回答了幾個回合,越聊越生硬,越聊越尷尬。
最後長公主也不知道該怎麼起話頭了。
司空曙見她不作聲了,只當她是問完了,便起身道,「現在時辰也不早了,若殿下沒有其他吩咐的話,那臣就先告退了。」
「啪嗒」一聲,是長公主手腕上的赤金掐絲手鐲撞上酒杯的響聲。
她緩緩抬眼,神情認真道,「還有一事。」
司空曙一怔,疑惑問道,「不知是何事?」
長公主深深的凝視著他,沉默片刻,才道,「你去隴右之前,曾經放了一樣東西在我這,你可還記得?」
聽到這句話,司空曙清俊的面上閃過一抹錯愕。
他看了眼前雍容美麗的女人一眼,輕聲道,「臣,記不清了。」
長公主只覺得心頭一寒。
司空曙仿佛察覺到什麼,解釋道,「臣在隴右遇險時,不小心撞到了頭部,軍醫說臣腦部有血塊,可能會影響記憶。
所以還請長公主明示,臣落了何物在你那裡?」
撞到了頭部?
影響記憶?
他……難道忘了之前那些事情,忘了他對她的感情?
長公主忽的覺得這一切是那樣的荒唐可笑。
所以說,什麼傾慕許久,什麼願永遠陪在她身邊照顧,諸如這樣熱忱又真摯的話語,也不過……說忘就忘了。
她強壓住心頭翻滾的情緒,稍顯蒼白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容來,「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就是一件古董花瓶,我瞧著新奇,就從你那裡討來把玩一段日子。
現在你回來了,我也可以物歸原主了。」
司空曙愣了愣,古董花瓶……他怎么半點都記不起來了。
不過長公主說有,應該是有的吧。
想到這裡,他朝長公主拱了拱手,「多謝殿下多日的保管。」
長公主扯了扯嘴角,深吸一口氣,緩緩轉過身,好聽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壓抑著的顫抖,「你你走吧,花瓶明日我派人送去你府中。」
望著眼前這道背影,司空曙驀得想起床頭暗格里藏著的那個木雕娃娃。
那身影……好像長公主。
不對,不對,自己怎麼敢覬覦長公主,怎麼敢對她有那樣的旖旎心思呢?
!
他稍稍握緊了拳頭,將腦中那些不該有的想法都給甩開,低聲道,「那臣就先告退了。」
他起身,抬步要走。
忽然想到什麼,腳步一頓,雖知道有點逾矩,卻還是忍不住叮囑一句,「殿下,夜深風寒,你也早些回室內,莫要著了風寒。」
長公主的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頓。
司空曙見她不說話,也不再停留,只轉身離開了。
他沒有看見長公主雙眸輕輕閉著,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水從她如玉的臉頰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