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廂話音未落,柳二娘便提著長裙從院門口走了近來。閱讀

  瞧見翠兒先是搖了搖頭,又順著主屋的窗戶瞧見了付景軒,沖他道:「我今天便要去葉縣接應入庫採買司的商船,你先讓方家世侄套件衣服出來,看看還有沒有要交代的。」

  方澤生已然聽見了她的聲音,由啞叔扶著從床上挪到了輪椅上,剛要簡單綁個頭髮,付景軒便幾步走過來幫了他一把,而後又套上一件淺色長袍,推著方澤生來到了花廳。

  三寶給柳二娘倒了杯茶,此時躲一邊站著,不願意伺候她。一碼歸一碼,雖說這次她跟少爺做成了生意,但以前的恩恩怨怨可沒說一筆勾銷,待這筆買賣做完還是要各走各的,最好老死不相往來,誰也不礙著誰。

  柳二娘對這個小屁奴才也沒有好臉,倒是瞧見方澤生出來忙放下茶碗起身笑道:「世侄快來,身體可好多了?」

  她這番客套話也不知來自哪年哪月,總之胡亂寒暄一番,看著十分熱情。

  方澤生頷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柳夫人請坐。」

  柳二娘抿嘴一樂,捧著茶碗嘬了一口。

  茶市上有個規矩,女子若是主事管帳,便要喚本家姓,不可冠夫家姓,比如謝夫人、程夫人、還有林家的舒夫人、曾經代方家的王夫人。若是喚夫家姓便是對人家不敬重,經商買賣本就各憑本事,夫家不可擋在身前,埋沒了人家的能力。

  柳二娘先前沒管過帳,自然沒人喚她柳夫人,大多叫她二夫人。

  如今方澤生這樣叫她,她自然高興,瞥了一眼付景軒,儘是得意洋洋。

  付景軒心情不錯,給面子地拜了禮,抬眼看了看還跪在院子裡的翠兒。

  柳如煙也跟著瞧了瞧,她今日進門之前先去了一趟外宅,本想去王秀禾的院子裡挖苦一番,卻沒想那人已經蒙了白布自縊死了。

  柳如煙撇撇茶末,嘆了口氣,眼中倒是沒有半點憐憫的意思,「她這樣的人,絕不是羞愧而死。」

  付景軒道:「二娘怎麼看?」

  柳如煙說:「估摸是瞧著大勢已去,其餘三家又全都站在方世侄這邊,待咱們備的那批茶品入庫採買司,沒她半點功勞不說,說不定還要被掃地出門。她那人偽善的麵皮子掛了半輩子,怎可能讓萬千世人敞開了戳她的脊梁骨說她不是個東西?她死也是為自己死,不值得半點同情。」

  三寶從旁聽得一頭霧水,湊到付景軒身邊小聲問:「昨夜的茶不都燒了嗎?怎又能入庫採買司了?」

  付景軒坐在花廳側首的椅子上,拿起摺扇敲了敲三寶的榆木腦袋,「自然是提前說好的。」

  三寶眨了眨,回想半晌,頓時恍然大悟。

  此局還要從品茗大會說起,宋大人來楚早在方付兩人的意料之中,胡云杉雖然是個意外,但利用王秀禾手中的隱士贏得品茶局卻是十拿九穩。贏了此局,便可以接到天家生意,再故意泄露方澤生隱忍多年終於有了要反她的動靜,讓她疑心病起,胡亂猜疑。她想將計就計,這邊便順水推舟。在此之前,付景軒也留了後手,先後找陶先知、胡若松、柳二娘分別談了三樁生意,這生意便是購置陶家的新芽,租用胡家的茶工,再走付家的船運,由三家一同準備天家茶品,從付家集合,再送往京中。

  此番賞賜方家分文不收,進京壓貨的人員也可由三家自行挑選,進入採買司便有機會與採買官說話,不定哪句話說著了,就能成就一樁大買賣。

  方澤生腿上有疾人盡皆知,不便親自押送進京也情有可原,他以茶商會的名義給現採買司的張大人帶了一封信,表示不敢怠慢天家買賣,由四大家一同出力,以確保萬無一失。

  如此一來便撇去了個人小利,在天家面前勻了三家臉面,三大家自然高高興興,樂得幫忙。

  只是如今,「瑞草雕蓮」的工藝技法不再是方家獨有的秘密了,胡家的茶工要幫忙制茶,自然是要好好學一學的。

  柳如煙自知道的這樣分配以後,就有點眼紅,後來想想還是算了,賣旁人的茶哪好過賣自己的茶?若哪天說付家也出了「瑞草雕蓮」,那必然不是真的「瑞草雕蓮」。

  「外面那小丫頭,你們準備如何處置?」

  方澤生說:「走便是了。」

  柳如煙不依不饒:「那也太便宜她了,那小丫頭鐵定跟著王秀禾幹了不少壞事,沒準心腸都跟著燻黑了,還是送官的好。」

  方澤生點了點頭,並未說話,交給啞叔去處理。

  啞叔沒將翠兒送官,而是對她比劃了兩下,讓她日後懷有良知,學著分辨是非黑白,並非主子說得全是對的,萬萬不可人云亦云,輕易被旁人操控了心智。

  翠兒提著包袱感激落淚,站在外宅門口,求著啞叔把王秀禾的屍體交給她。王秀禾這些年雖然對方家不好,對翠兒卻還有幾分恩情,她也是被王秀禾在大街上買回來了,這些年管吃管住,沒再讓她挨餓受凍。如今人死燈滅,親手將她埋了,也算徹底還了這份恩情。

  啞叔點了點頭,幫她推來一個板車,便不再管她了,又按著方澤生的吩咐遣散了方家所有的家丁,只留下周齊一個,回到了內宅。

  柳二娘過來坐了一會便走了,付家還有大事等著她去忙,若是此次上京被陶胡兩家在採買司搶去了風頭,她豈不是白忙一場?

  原本說是趁著清晨去郊外踏秋,如此一忙,兩個時辰便晃了過去。

  秋日當頭,桂子飄香。

  付景軒不願意耽誤這番美景,安排三寶找來一輛馬車,又讓啞叔幫忙買來一些糕點,揣著兩本市井黃書,塞了兩件禦寒披風,備了茶具、棋盤、兩壇果酒、一把竹笛,一件一件地如螞蟻搬家一般往馬車上挪。

  方澤生早就出來了,穿著一身潑墨舞鶴的秋日衫,抱著幾幅空白的畫軸坐在馬車附近,他只有這麼幾樣東西,其餘馬車上滿滿當當的都是付景軒要帶的。

  付二爺正蹲在馬車裡清點物品,點來點去,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這車上該有的都有,就連方澤生掛在書房裡那把許久沒彈過的古琴都被他搬了出來。

  那到底還缺了什麼?

  付景軒盯著那把古琴看了半晌,忽而挑了挑眉,從車上跳下來,直奔方澤生身邊,猛地將他抱入懷裡。

  方澤生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下巴壓在他的肩膀上,怔怔地問:「你做什麼?」

  付二爺眯眼一笑,「我還當是什麼東西忘拿了。」

  「原來是這一件。」

  「最寶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