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禾拉攏了付景軒,對著方澤生那邊卻沒有任何放鬆,得知安排好的四個僕人每日隨陶先知外出遊玩,狠狠地斥責了翠兒掉以輕心,隨即又安排了幾個人,以打掃之名,整日駐在內宅。
付景軒因「傷寒」搶來的兩天空閒,換來了更加嚴密盯守。雖說王秀禾來得快了點,卻也在兩人的意料之中,畢竟以她那樣的性子,若是方澤生是個死人,也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把腐朽的屍骨挖出來翻一翻,看看這人是不是真的死透了。
接下來幾天,付景軒宿到主屋,方澤生住在書房,平日裡誰也不與誰交談,似是真的鬧了彆扭,一個執迷不悟,一個退卻熱情。
王秀禾帶著陳富連著去了幾次書房為方澤生施針,面上開解他凡事看開,見他腿上確實沒有反應,才算徹底穩住了心神。
夜裡。
王秀禾住在外宅,翠兒取來幾件剛做好的荷花長裙放在床邊,讓她左右挑選,這幾套衣裳做的素雅,外出見人算不得體面,卻符合她的一直以來對外的身份。不論旁人怎麼看怎麼想,王秀禾本身僅是個方家的代當家,穿金戴銀雖說正常,但她的錢財終歸取之方家,方昌儒死了,她必然是不能過於招搖。
平日裡再是裙裝富貴,也僅是楚州地界的商戶能瞧見,如今品茗大會招攬八方來客,她自是要擺正自己的身份,不能讓旁人當面說了閒話。
翠兒服侍著她試了兩套衣裳,又打開銅鏡前的梨木妝盒,擺出來兩三對翠玉珠釵任她挑選。
王秀禾換了新裙,拿起一支雙鳥紋飾的白玉釵坐在鏡子前比了比髮飾,翠兒道:「夫人真的打算讓付二爺跟著您一起去品茗大會?」
王秀禾說:「有何不妥?」
翠兒不解:「您不是找了一位煮茶的高手幫忙,帶著他去可有什麼用處?」
王秀禾輕輕笑了笑,對著銅鏡看戲般道:「沒什麼用處,不過就是讓他過去氣一氣柳如煙,最好能將柳氏氣得一病不起,氣得七竅生煙。」
有些人總是不禁念,念著念著,就真隨著話音上趕著來了。
次日。
付尚毅帶著柳如煙,連同付景業,一起登門造訪。
品茗大會還有兩日舉行,付尚毅姍姍來遲,帶著一份厚禮,聊表歉意。
王秀禾一早站在方宅的門口笑臉相迎,跟他寒暄了半晌。
眼下距離付景軒嫁入方家才一個月左右,付景業前腳送了新親,坐船來又坐船走,剛進江陵府屁股還沒暖熱,又被柳二娘生生拽到渡口返了回來,如此披星趕月折騰一番,瘦了小有十斤,面色泛黃,眼窩深陷,一聽日曬三竿付景軒還躺在被窩沒有起床?當下便要發作,若不是付尚毅狠狠瞪他,他早便搶進院裡,踹了他那混帳弟弟的大門。
王秀禾站在門口見付景業憤憤不服的模樣掩面笑了笑,對著付尚毅做了個請的手勢,邀他們三口入了內宅花廳,安排婢女看茶。
柳如煙今日打扮華貴,珠玉戴首,刺花長裙,一襲打眼的橘色外衫,擱在夜裡都能閃瞎旁人的雙眼,她與王秀禾親熱,一口一個秀娘,像是從小失散久別重逢的親生姊妹。
王秀禾坐穩,便派人去喊了付景軒,付尚毅瞧了瞧時辰些許不滿,又不好在外人面前發作,端著一副溫善的笑臉,忐忑道:「多年不見方家世侄,如今咱們也成了親家,不知他是否願意見人?」
王秀禾想了想,先讓翠兒過去請人,又甩出老一套的說詞,「澤生如今性子孤僻,不願多見外人,再者咱們雖然成了親家,但當時跟他說的是迎娶您家小姐,卻沒想到嫁來了您家少爺,這......」
王秀禾似是萬分為難,不好再說。
付尚毅自知理虧,面上陪笑,暗地裡瞥一眼柳如煙,眼中儘是埋怨。
柳如煙氣得兩眼直翻,拿起青釉茶碗飲了口茶,冷冷哼了一聲。
這一家人的明爭暗鬥全數看在王秀禾的眼裡,直到付景軒穿著一襲墨染的紋鶴瀾衫邁進大廳,才開口笑道:「二少爺來了,快看茶罷。」
付景軒手持摺扇懶洋洋地見過他爹,又懶洋洋地見過他二娘,路過付景業時,瞧見付家大少爺的下巴上冒出些許青茬,不禁挑了挑眉,上前關心道:「大哥看著如此萎靡,怕不是這一個月來來去去地坐在船上,坐得太久了罷?」
「你!」付景業當即拍案而起,指著付景軒的鼻尖就要噴口罵人,聽到付尚毅厲吼了聲,才訕訕地坐回了椅子上,抱懷歪嘴。三寶跟在付景軒身後樂得險些跌到,一雙細縫小眼不住地盯著付景業,付景業低聲吼他:「狗奴才,看什麼看。」
三寶偷笑幾聲,把頭扭了回去,心道:果然還是欺負大少爺來得逍遙自在。
付尚毅前些年待付景軒不好,自付景軒代替雙兒嫁來方家以後,卻讓付老爺察覺到自己往年的對待子女的關照確實有些偏頗。他關注付景業是因付景業是付家長子,日後要接管付家生意,他關照付雙兒,是因他有那麼多兒子,好不容易來了個女兒又是個么女,自然更多的在意些。家中其實還有兩子,都是柳如煙所出,即便是他不關照,也還有柳氏關照,唯獨一個付景軒,先是沒了娘親,再又跑了妹妹,如今還為了家中顏面遠嫁方家,著實讓他開始反思起了自己的問題。
父子二人對座廳前,依舊無話可說。
雖然付尚毅儘可能地想說點什麼,卻早已經過了跟付景軒交談的年紀,總不能讓他跟付景軒聊些花鳥市裡的花鳥魚蟲吧?想到這裡,付老爺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算了!一個不學無術的次子,也沒什麼可說。
王秀禾瞧著付尚毅那副大起大落的表情就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一邊掩面喝茶,一邊跟柳如煙閒話家常,她似乎對付家的層層關係了如指掌,對於拉攏付景軒的成果也勢在必得。
這時,一陣「咯吱咯吱」的輪椅聲響了起來,翠兒先行進門,後面跟著啞叔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方澤生。
付尚毅見人急忙站了起來,他許久沒見方澤生,連忙上前幾步,喚了聲「世侄。」這聲中惋惜不像作假,畢竟他曾經見過方少爺一雙好腿風華正茂的時候,如今落得如此悽慘,難免為之動容。
方澤生淡淡點了點頭,叫了聲:「付伯伯。」
付景軒靠在椅子上沒動,只是抬眼瞧了瞧方澤生,目光說不上親近,也說不上冷淡,似是為他發愁,又怨他不知好歹。
王秀禾作壁上觀,見了滿眼的荒唐人情,不禁搖頭笑笑,和善地問方澤生,「我讓廚房準備了午飯,待會一起吃些罷?」
方澤生應了聲「好」,看向付尚毅,「付伯伯,不去看一看家父嗎?」
「這......」付尚毅道:「可以去拜一拜?」
方澤生沒出聲,看著王秀禾,王秀禾忙放下茶碗,笑道:「自然可以。」
方家的祠堂設在方宅內院的最深處,王秀禾喚翠兒拿來祠堂的鑰匙,帶著付尚毅等人一路往祠堂走去。一路上,王秀禾與付尚毅走在前面,柳二娘拽著付景業伴隨左右,方澤生由啞叔推著落在中間,付景軒帶著三寶走在最後,目光落在了啞叔越發佝僂的背脊上面。
他已經小有三日沒見過方澤生了,兩人雖然同住一個院裡,自王秀禾盯緊以後,便心照不宣地做起了自己該做的事情。
今日一見,總覺得哪裡不對,尤其啞叔半晌沒有抬頭,扶著輪椅的一雙枯手也顫顫發抖。付景軒皺了皺眉,快步經過輪椅瞥了方澤生一眼,只見方澤生看著前方晃晃出神,紅潤的嘴角也泛起了微微的白霜。
奇怪,剛剛在廳內面色還算正常,怎麼一轉眼就滿臉病容了?
方澤生似是注意到了付景軒的眼神,黑洞洞的眼睛緩緩地動了動,便染上一抹亮色恢復了以往的神采。
付景軒這才鬆了一口氣,快步跟上了王秀禾等人,一併進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