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方澤生本想繼續說話,卻見付景軒的枕頭底下露出了一縷紅穗子,穗子上栓有一根紅繩,繩子上綁著半塊白玉。

  這塊白玉的質地與他鎖在書房盒子裡的那塊相同,連月半的缺口都一模一樣。付景軒的這塊玉上刻有長廊牡丹,方澤生的那塊玉上雕著松石雀鳥,若是將兩廂缺口對上,剛好可以組成一塊圓玉,玉上一隻白頭翁鳥踏在牡丹叢中對月吟唱,唱的是「富貴吉祥」,唱的是「白頭到老」。

  啞叔換了一盆新水敲了敲門,還沒進屋,就聽見院子裡面傳來了陶先知的聲音。

  陶少爺沒敢走遠,出了府門就近找來一個藥堂的管事,想讓他先給付景軒把把脈,看看燒的這麼厲害,有沒有大礙,搶門進來時,瞧見方澤生坐在床邊,嚇了一跳,忙上前道:「方少爺。」

  方澤生的目光在那半塊白玉上流連半晌,眉目淡淡地看了眼陶先知,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陶少爺雖然身在方家做客,見到方家的主人卻十分拘謹,他本就不是真的跟方澤生相熟,平日裡能夠肆無忌憚,全憑付景軒在這住著,此時也知該說些什麼,只是請了請身後的藥堂管事,示意他是去請大夫了。

  方澤生等啞叔放下水盆,讓他推著自己給藥堂管事讓出一個位子,管事的雖然不怎麼問診,瞧個小小的傷寒卻不在話下,抬手貼了貼付景軒的額頭,又幫著摸了摸脈,脈象平穩,起身道:「這位公子沒什麼大礙,煎幾副去傷寒的藥,喝兩天就沒事了。」

  陶少爺這才放心,瞧見三寶咬著半塊白糖糕從門口進來,忙說:「快去送送管事的。」

  三寶才去廚房拿了口吃的,沒想一會兒的功夫屋裡就多了這麼多人,趕緊把糖糕塞進嘴裡,攙著藥堂管事把他送出門去。

  方澤生還沒走。

  陶先知杵在原地偷偷瞥了他兩眼,正琢磨說幾句話,就見方澤生抬了抬手,示意啞叔推他回到書房。陶少爺頓時鬆了口氣,目送方澤生的輪椅出了門檻,立刻給自己倒了杯水潤喉,「我怎麼還是這麼怕他,真是奇了怪了。」

  付景軒也覺得奇怪,「莫不是他打過你?」

  「哪能!」陶先知說:「方澤生那樣清傲的人怎麼會動手打人?」

  付景軒道:「那你怕他做什麼?」

  陶先知端茶想了想,「可能就是他太好了,才讓我覺得,我這臭魚爛蝦站在他旁邊多少有些散味兒。」

  付景軒仰頭大笑。

  陶先知說:「你不知道,方先生還活著時,帶著方澤生去我家走訪,我爺爺瞧見他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可是比瞧見親孫子還要親上幾分,動輒拿我跟他比肩,他老人家也不動腦想想,那是能比得了的嗎?凡夫俗子和天之驕子那是能比的嗎?我家那幾個弟弟妹妹對他也親,每每來一次招得隔壁家的李小姐都要好好的梳洗一番提著糕點趕去看他!」

  提到這事更是來氣。

  陶先知愛慕隔壁家的李小姐,有次這位小姐為了見方澤生竟然帶著陶少爺親自為她買的珠花前去送茶!氣得陶少爺又惱又怒,本是對方澤生恨字當頭了,後得知他瘸了雙腿,又心生憐憫,嘆氣道:「總之就是可惜,實在可惜。」

  付景軒早已合上了摺扇,此時拿在手裡挽了個花,隨他說了幾句閒話,又道:「我近日傷寒,怕是不能陪你到處玩樂了。」

  陶先知擺擺手:「無妨,我自己轉轉也行。」

  付景軒說:「帶著那四個人僕人,他們都是本地人,想必哪有好吃好玩都十分清楚。」

  陶先知猶豫半晌,他隻身住在方家沒帶貼身僕從就是想玩的自在一些,他家的僕人都是他爺爺調教出來的老古董,不如三寶機靈到處跟著也覺無妨,如今付景軒病了,三寶必定是要留下照顧主子,他在楚州又是人生地不熟,還有許多地方沒去逛過,確實要找幾個人跟著,「那好,我每日回來給你拎酒,你好生休息。」

  僕人要跟著陶先知外出,自然要告訴翠兒一聲,翠兒思量再三,便點頭同意了。

  陶先知是客,若是一個人在楚州亂跑,磕了碰了王秀禾可是擔待不起,她擔待不起便是自己遭殃,這個腦子翠兒還是轉的過來。

  只是人走之後,就沒有合適的人選在品茗大會之前盯著內宅的動靜了,本想再安排幾個人,又覺得沒必要。她在王秀禾身邊待了小有十年,方家的事情、方澤生的事情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尤其是方澤生那兩條廢腿,打死她也不信這人還能站起來,再觀付景軒這邊,明顯對方澤生的熱情退卻了不少,畢竟沒誰願意整日對著一張捂不熱的冷臉細看,給自己找沒趣。

  轉眼過去一日。

  三寶漸漸習慣了待在方家的日子,前幾天跟著自家少爺到處野跑,這天收了收心,爬起來去廚房幫著啞叔劈柴,到了晌午,啞叔比劃著名讓他問問付景軒想吃什麼,他便推開主屋的房門進來找了一圈,瞧見付景軒正拿著一根細竹枝逗著掛在窗外的金絲鳥,說道:「周叔讓我問問少爺想吃什麼?」

  付景軒一邊逗鳥,一邊看著院門口露出來的一角翠色裙邊,笑著說:「溫水煮魚。」

  三寶饒頭:「溫水煮魚?怎麼煮?」

  付二爺回首,拿著逗鳥的竹枝敲了敲他的腦袋,「慢慢煮。」

  於是,晌午便吃了魚。

  院子裡沒有了外人,付二爺端著碗筷來到書房跟方澤生擠坐一桌。

  方澤生對他的態度依舊略顯冷淡,只因為兩人達成了某種共識,不再刻意疏遠。

  啞叔最是樂得見他們兩人坐在一起吃飯,上完了水煮的鯉魚,又急匆匆去了花廳端來一盤才買的歡喜糰子。

  付景軒見那盤歡喜糰子挑了挑眉,看著方澤生,揶揄道:「李家小姐做的糕點,是個什麼味道?」

  方澤生不解,「什麼李家小姐?」

  付景軒見他眼中茫然,顯然是把這位小姐忘得一乾二淨,隨手捏起一顆甜到齁嗓的胖糰子塞進嘴裡,笑道:「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