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楊忠
建康城中,蕭衍接到了從洛陽送來的急報。
他的兒皇帝元顥用恭順的語氣匯報了陳慶之北伐的戰果,除了向蕭衍這位「投資人」表示感謝之外,元顥也委婉的表示洛陽人心歸附於他,北方叛賊爾朱榮不足為慮。
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他撐得住,不需要蕭衍增兵。
作為蕭衍這些年來對北朝軍事上最大的成果,已經很少舉行大朝會的蕭衍難得駕臨台城,和群臣商議北伐的事情。
說是商議,其實就是蕭衍向群臣炫耀罷了。
朱異將元顥的表文念誦了一遍後,群臣又是一陣子馬屁,拍的蕭衍無比的舒坦。
這些年來,南梁朝堂中基本上就剩下朱異這樣的大臣,在一片頌歌中,蕭衍的寵臣朱異首先站了出來。
作為蕭衍的心腹,朱異可以說是蕭衍肚子裡的蛔蟲。
蕭衍當眾讓黃門朗讀元顥的表文,除了是用來炫耀之外,也說明了蕭衍的心意,那就是他贊同元顥的意見,不準備繼續向洛陽增兵。
而作為掌控朝局的宰相,朱異同樣也不想要增兵。
上一次陳慶之七千人北伐,南梁朝堂已經竭盡全力才籌集了陳慶之出征的糧草,至今建康的糧食價格依然居高不下,甚至出現了低品官員的俸祿都已經無法在建康立足的地步了。
當然,這樣的情況對於朱異自然也是一件好事。
那些基層的寒門官員們,因為建康劇烈上升的生活成本而請求外放,這些職位都留給朱異來提拔自己人了。
有道是「朝中無人莫做官」,如今建康城內的說法已經是「囊中羞澀莫做官」了。
只是這些外放的地方官員們,為了能夠返回建康享福,到了地方勾結地方上的豪強如何盤剝百姓們,這就不是朱異需要思考的問題了。
至於那些百姓們的想法也不重要,這五年來皇帝蕭衍越發的篤信佛法,就連宮中都禁止了葷菜,蕭衍這位菩薩皇帝自然也對手下的官員非常寬厚。
手下官員貪贓枉法,蕭衍有時候也只是下旨訓斥了事,甚至連罷官的都很少,更不要說殺頭的了。
這也導致了南梁官員以更快的速度腐化墮落下去。
朱異也不想要增兵,一旦動員更多的軍隊,那他好不容易粉飾出來的繁華盛世就要被戳破,他可不想讓蕭衍知道,南梁朝堂連幾千人出征的糧食都湊不齊。
朱異叩首說道:
「陛下英明聖武,這一次陳將軍北伐如此順利,都是陛下的福德保佑,這是人心所望,豈是爾朱榮這種夷狄異種能夠撼動的?」
「洛陽是千古堅城,魏主又得人心,爾朱榮不戰自潰也!」
「陛下只需要在建康修行祈福,前線自然就能連戰連捷了!」
聽到這裡,蕭衍笑得更舒坦了,朱異的說法深的他心,本來資助元顥就是棋盤上的閒子,只是沒想到陳慶之這麼能打。
可北魏的土地,能夠占領的已經納入囊中了,之所以扶持元顥,也是因為北方正朔已經久了,洛陽百姓根本不心念南朝,南梁朝堂也控制不到。
用自己的兵馬糧草去幫著元顥打仗,在蕭衍看來也不是一筆划算的買賣。
反而北方局勢混亂一些,對於他更有好處。
不過這種時候,也總是有人唱反調的。
一名年輕的官員出列,對著蕭衍說道:
「陛下,臣以為應該繼續增兵洛陽,否則陳將軍北伐成果或將不保。」
蕭衍和眾臣的目光落在這個年輕人身上,蕭衍本想要訓斥,但是看到這個年輕的身份,將火氣壓了下去。
這個年輕人是通直郎韋粲。
通直郎並不是個顯赫的官職,甚至連正兒八經的差事都沒有,只能算是台閣中打雜的散官。
但是這個年輕出列發言,卻沒有人輕視他,就連蕭衍都投來目光,示意他說下去。
因為韋粲是韋睿的孫子。
鍾離之戰,可以說是南梁立國之戰,韋睿立下的功勞,足以讓他的子孫列於朝堂之上。
韋睿的長子韋放,如今出鎮壽陽,韋粲就是韋放的兒子。
韋家也算是文武兼修的士族了,韋粲少有姿儀,不僅僅文采出眾,也精通戰陣之術,是南梁少有的文武全才。
韋粲繼續說道:
「洛陽四戰之地,孤城難守,蘇澤爾朱榮,都是虎狼之輩,陳將軍的七千白袍軍雖然精銳,但是勞師遠征,本地又人心不附,若是一直勝還好,一旦落敗軍心必潰。」
「臣以為,要麼盡發大軍全面北伐,要麼請陳將軍撤回滎陽或者壽陽,保存這支白袍精銳。」
這下子就連一向寬厚的蕭衍也都不樂意了。
這次北伐是他的大功勞,還沒在洛陽坐穩屁股呢,就讓陳慶之撤退,那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蕭衍的不滿,迅速被朱異看出了,他立刻站出來說道:
「軍國重事,豈是你一個通直郎能夠妄議的?」
「陳將軍奔襲千里,沒有人比他更懂打仗,陛下已經許他臨機專斷的權力,勿要危言聳聽!」
韋粲還準備再諫,蕭衍也有些不耐煩了,這位菩薩皇帝說道:
「朕準備布施同泰寺千萬錢,用來給前線將士祈福!」
聽到這裡,滿朝大臣都是一驚,千萬錢是個什麼數量級?
就在韋粲準備說,這筆錢還不如獎賞給出征將士的時候,滿朝文武已經開始山呼萬歲,歌頌蕭衍的英明神武了。
在如此的氣氛中,韋粲也只能無可奈何的稽首,加入這場狂熱中。
普通四年,六月,蕭衍布施同泰寺千萬錢,王公以下卿貴大臣,連同建康百姓也皆附之。
同泰寺升起銅鐘,得萬錢捐贈就撞鐘一次,整個同泰寺的鐘聲響徹整個建康城不絕。
——
比起建康城內的樂觀情緒,在洛陽的陳慶之最近就有些發愁了。
首先是他高估了元顥這個傀儡皇帝的影響力。
元顥自從登基以來,依附他的都是洛陽城內曾經失意者,基本上都是在前朝不得意的廢物宗室,或者一些阿諛奉承的小人。
這些人沒有多大真本事,但是溜須拍馬是一流的,元顥很快就陷入他們的奉承中,甚至連陳慶之都疏遠了。
另外元顥派往河內的使者基本上都是被擒或者被殺,河內諸郡縣竟然沒有一個響應依附於他。
陳慶之也沒有想到元顥的名聲竟然差成這個樣子,而且元顥和他任命的官員,彷佛是末日狂歡一般,日夜在洛陽城中搜刮,元顥光是選妃就舉辦了三場,短短一個月時間就充滿了後宮,這是從宣武帝到元詡再到元子攸都沒有做過的事情。
洛陽百姓本來就厭惡元顥這個靠著南兵登基的傀儡皇帝,這下子就更加討厭了,洛陽百姓再一次外逃。
元顥下令關閉城門,又要求在洛陽百姓中籌建新的禁軍部隊,在洛陽強征了兩萬人。
陳慶之去看這兩萬人的時候,軍營中充斥了投機的地痞流氓,被強行抓來充數的老弱病殘,陳慶之都不敢想這些部隊出城是不是就會崩潰。
不過陳慶之現在也顧不得洛陽城了,根據前線來報,高歡領著支援的兵馬已經和元天穆匯合,在汲郡和邢杲大戰了一場,邢杲大敗,部眾潰敗,邢杲隻身向青州逃竄。
汲郡攻克,相州隨即落入元天穆之手,元子攸則宣布在汲郡建立行台,募集兵馬發誓奪回洛陽。
和元顥這邊不得人心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相州本地豪族紛紛相應,很快就在汲郡聚集了人馬兩萬餘眾,這些豪族又拿出糧食,元天穆底氣大增,宣布要發兵奪回洛陽。
新一輪的洛陽爭霸賽又要開始了。
楊忠從宮城上下來,結束了今天的值守。
作為掌管宮禁的直閣將軍,楊忠深得元顥的器重,到了洛陽就賞賜府邸美人。
元顥對左右說:「只有楊將軍值戍,朕方能睡得安穩。」
不過元顥睡得安穩了,楊忠已經兩天沒有回府休息了,而且元顥賞賜的所謂宅邸和美人,宅邸是逃離洛陽的卿貴的,美人是不知道哪裡搶來的普通民女,真正值錢的金銀珠寶絹帛一概沒有。
至於他元顥的官職,那就更沒人在乎了,就連戍守宮牆的禁軍都在嘀咕,也不知道元顥這個皇帝能夠當多久。
楊忠有些後悔,自己也是瞎了眼,本以為元顥是明主,卻沒想到是這樣不成器的傢伙,只可惜自己立下汗馬功勞,卻因為被元顥拉攏而被陳慶之疏遠,怕是再難回到陳慶之麾下了。
楊忠有些苦悶,他回到府中卻聽到下人通傳,有舊友拜訪。
楊忠有些奇怪,自己在洛陽無親無故,怎麼會有舊友上門拜訪?
下人將來客引入府內,楊忠見此人乍一看平平無奇,但是舉手投足頗為不凡,倒是收起了輕視之心,開口問道:
「貴客說是楊某舊友,楊某在洛陽並無親友,和閣下素未謀面,談何舊友?」
來人叉手說道:
「在下蘇白,是奉蘇郡公之命,前來聯絡將軍的。」
「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到底該怎麼選,楊將軍應該心裡清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