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平塢令
蘇澤並不看得上北海王元顥,這傢伙連胡琛都打不過,根本算不上值得重視的對手。
元顥也不過是個遠支的宗室,蘇澤也不擔心趕走他會被告狀。
占領華州,在將軍幕府看來,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要不然蘇澤在西北經營了這麼久,不是白經營了?
「召集帳下諸將商議!」
蘇綽和韋孝寬領命出去,年輕的韋孝寬連連搓手,他終於能夠參與到能影響到關中大局的戰事中了。
但是蘇綽的臉色有些奇怪,韋孝寬在蘇綽手下也幹了很久,他察覺到上司的異常,小心翼翼的問道:
「長史,難道攻取華州有什麼難處嗎?」
蘇綽帶著韋孝寬走出營房,這才說道:
「為了攻取華州,錢糧軍隊早就準備好了,將軍連占領華州後的民政都安排好了。」
韋孝寬疑惑的說道:
「那長史有什麼要吩咐屬下的?」
蘇綽說道:
「將軍要在華州實行嚴格的均田令,對華州土地重新收編,按丁授田。」
「將軍不是在各地都推行授田令嗎?」
蘇綽說道:
「華州的土地問題其實還好,這些年戰亂華州的人口減少了一半多,還被胡琛劫掠走了不少,本來就有大量空置的土地,實行授田令的阻力不大。」
授田這件事韋孝寬也在梁州幹過,他知道授田最大的難題就是土地,當年他在梁州授田,就是靠著組織拓荒和漢中楊家抄沒的土地,再加上贖買的氐人羌人牧場,總算完成了授田。
聽到蘇綽說華州的人口大減,授田阻力不大,韋孝寬說道:
「長史,既然如此,就按照原來授田的規定辦就行了?」
蘇綽說道:
「難就難在這個按丁授田,將軍要清丈土地,清退豪族多占的土地。」
韋孝寬驚呼出來:「啊?」
這下子韋孝寬明白了蘇綽到底在擔憂什麼了,韋孝寬和蘇綽都是關中士族,當然知道土地對於士族豪強意味著什麼。
要求豪強士族吐出已經占下的土地,等於掘了他們的根本,蘇澤這麼做是會引起整個關中士族的敵視的。
武功蘇家這種還好,京兆韋氏在長安附近的土地就多達萬畝,如果蘇澤真的這麼做,韋氏一族立刻就會停止對他的投資。
當然,韋氏一族也不會立刻抽走已經投奔蘇澤的韋氏子弟,那就等同於和蘇澤決裂了。
只是以後韋氏一族不會繼續派遣子弟投效蘇澤,也會收回對蘇澤情報、貿易等方面的優惠,畢竟關中的勢力也不是蘇澤一股。
這對於韋孝寬來說,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也明白了蘇綽的糾結。
蘇綽說道:
「將軍還準備拆毀蓄兵五百人以上的塢堡,禁止在水陸要津、城池方圓五十里、關隘河澤邊上再建造新的塢堡,並且對建有塢堡的家庭對征戶調。」
蘇澤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韋孝寬也清楚到了自己站隊的時候了。
蘇綽說道:
「將軍說,自漢末三國以來,豪族在地方上修建塢堡,本意是護家護國,為我漢人衣冠在北地存續起了巨大的作用。」
「但是近百年來,塢堡阻絕交通,聚嘯鄉野,劣紳以塢堡盤剝壓榨百姓,以後這些地方都會設置折衝府,通過折衝府來護民,不再需要塢堡了。」
韋孝寬雖然是大族出身,但是他也忍不住點頭,蘇澤說的是對的。
塢堡這種特殊的建築,其實就是小型的城市。
一開始的塢堡,是大家族為了避禍建造的避難所。
在五胡亂華的時代,北方漢人被當做豬狗一樣殺戮,百姓依附於豪族建造的塢堡,躲避胡人騎兵的屠戮,可以說是塢堡庇護了漢文明的火種。
但是自西晉滅亡後,北方的統治者們無力建立有效的基層統治,導致這些塢堡成了豪族維持地方統治的堡壘。
當年漢中楊氏最大的塢堡,可以吞兵千人,塢堡內還有武器裝備,糧倉水井,如果不是蘇澤早就安排了內應,攻下這些塢堡就要死不少人。
這些塢堡除了是豪強士族控制地方的碉堡炮樓,很多豪族也會在交通要道附近建立塢堡,在交通要道設卡收稅。
這收取的當然不是上繳官府的正稅了,都是這些豪族自己收取的過路費。
根據蘇澤麾下的【西域行商】隨從們回報,僅僅在潼關附近方圓百里的範圍內,設置在官道附近的塢堡就有三十多個,可以說是五步一崗,這也是為什麼長安的貨物運送到西域,價格就會暴漲百倍的原因,貨物運輸的物流成本實在是太高了。
於公於私,蘇澤都不能繼續放任這些塢堡了。
作為擁有一定政治遠見的士人,蘇綽和韋孝寬當然看到塢堡在地方上的危害,也理解蘇澤剷平塢堡的決心。
但是兩人身為關西士族,內心裡對這道法令也有些牴觸。
讓韋孝寬更擔憂的,是關西士族因為《均田令》和《平塢令》而仇視蘇澤,那日後要全取關中,攻取關中士人大本營雍州的時候,蘇澤就會遭遇極大的阻力。
說完了這些,韋孝寬看向蘇綽問道:
「長史,您不擔心嗎?」
蘇綽搖頭說道:
「孝寬你也知道,將軍已經決定的事情是沒辦法改變的,我和兄長說了這件事,兄長讓我別想其他的事情,專心執行將軍的法令。」
韋孝寬思考了一下說道:
「長史,將軍這麼做,出發點是愛民之心,只要將軍在關中,就不需要再用塢堡庇護百姓了,拆了就拆了好了。」
「蘇祭酒(蘇亮)的意思,拆塢堡就是拆塢堡,又不是要誅滅關中豪族,不用聯想那麼多。」
蘇綽想了想,是啊,蘇澤頒布《平塢令》的理由,就是在確保武力安全的情況下,要求華州的豪族拆掉塢堡,這又不是要誅滅豪族,總不能因為這個就造反吧?
話又說回來,就算是華州的豪強世家造反,也絕對不是蘇澤的對手,直接將他們鎮壓了就是了。
想起關中那些豪強大族的樣子,蘇綽也知道他們不會因為這個造反。
至於《均田令》,韋家蘇家這種世家大族,占有土地的過程也基本上是合法的,那些用暴力侵占土地的,往往是發跡不久的土包子,他們在地方官府沒有影響力,無法用合法的手段兼併土地。
甚至蘇家韋家這種家族,還會在災年拿出糧食賑災,也會出資建設家鄉,比普通的豪族更注重地方上的聲譽。
你可以說他們是在作秀,但是他們也不是蘇澤《均田令》的打擊範圍。
兩人也算是互相安慰了一下,只要蘇澤不是公開和地方士族決裂,也不至於鬧出太大的亂子。
將這些想法埋在心裡,蘇綽通知諸將,來到蘇澤的軍營中議事。
提出要攻打華州,諸將臉上並沒有興奮之色,他們更多的想法是——「早就該打華州了」!
至於主將的人選,眾人也沒有任何異議,眼睛都盯著于謹。
上次于謹去潼關迎接陳留公主,只是路過華陰城就把北海王元顥嚇的半死,讓他領兵去華州正好。
蘇澤對著于謹說道:
「驍騎將軍于謹,本將軍命令為將,領五千騎步攻打華州。」
胡太后秉政後,雜號將軍就變成了批發價,甚至連四征四鎮四安四平這樣的將軍號也又有了濫發的趨勢。
驍騎將軍是雜號將軍,是蘇澤在婚後,以迎接陳留公主的功勞,向朝堂給于謹請的將軍號。
驍騎將軍的官職並不如于謹高平郡守的本官職位,但是在蘇澤的軍府中,已經是僅次於蘇澤這個平西將軍的頭號軍職了,這也是表示了于謹在軍中的位置。
于謹跨步而出,接下了蘇澤的軍令。
蘇澤又看了一圈,對著改了漢名為陳順的侯莫陳順說道:
「輕騎參將陳順。」
「屬下在!」
「以你為剿撫使,領兩千兵馬,隨於將軍入華州,伱負責戡亂平叛,清剿地方。」
侯莫陳順立刻領命而去,蘇綽和韋孝寬對視了一眼,都明白了蘇澤的安排。
侯莫陳順是六鎮人,和關西士族沒有牽連,甚至他們這些六鎮武人本能上敵視士族。
他這個剿撫使,就是蘇澤用來清理地方的尖刀!
蘇綽隱約覺得蘇澤和以往不同了。
自從了接收了十萬六鎮遺民後,蘇澤對關中士族的態度日益強硬。
作為蘇澤的師弟,蘇綽隱約能感受到蘇澤的心思,再想到蘇澤改良新紙、研究印刷術,提拔寒門武人和傳授知識給普通百姓,蘇澤真的要建立一個不依靠士族的世界嗎?
似乎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
蘇綽似乎在心中點亮了什麼,從漢末三國以來的二百年來,華夏只經過短暫的統一時刻,剩餘的時間都在黑暗中沉淪。
這其中的禍首固然是南下的胡人,但那些只想著自己的世家豪族難道就沒有責任?
這麼多英雄人物,在門閥政治上修修補補,都無法擺脫輪迴。
也許蘇澤真的有讓天下一統,擺脫這華夏陸沉詛咒的辦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