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疑似有些太先進了
蘇亮面對羊侃的問題面色不變,立刻說道:「祖忻(羊侃字)說的哪裡話,蘇將軍用兵從來都是謀定而動,此番可是帶領大軍入梁州支援的,又怎麼會兵力不夠。」
羊侃還是將信將疑,他也聽聞過蘇澤用兵的風格,確實是如今朝廷中少有的名將。
但是蘇澤用兵也深得兵法精要,經常會虛張聲勢,羊侃也懷疑蘇亮是誆騙自己使力,讓蘇澤坐收漁利。
蘇亮也暗暗的叫苦,這一次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無論是蘇澤還是蘇亮,都認為莫折大堤叛軍和梁州作戰會是一次長期的鏖戰。
蘇亮當時提出的戰略,是蘇澤的軍隊進入梁州,堵死莫折大堤的退路,再和梁州取得配合,將這支叛軍困死在武興地區。
可結果出乎意料,先是莫折大堤出人意料的攻下了陽平關,接著又是羊侃一陣射殺了莫折大堤,擊潰了莫折大堤的軍隊。
現在河州的軍隊還沒能跟上,武興又不能不圍,所以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這次的事情,也給了蘇澤一個教訓。
魏晉南北朝和別的時代不同,這是個抽象至極的時代。
很多人都和莫折大堤一樣,上一秒還在大殺四方,下一秒就身死族滅,一個個名字登上歷史舞台,又迅速被踹了下去,最後留在舞台上的人,竟然都只是舞台最邊緣的配角。
這也是為什麼魏晉南北朝的歷史故事明明很精彩,卻遠不如三國等時代知名的原因。
就是因為這個時代缺乏一條「主線」。
人物太多,主線太散,很多人物出場就是高光時刻,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前一秒攻下陽平關,眼看就要席捲梁州的莫折大堤,就這樣被羊侃一箭射死了?
不過歷史上莫折這一家子也都是抽象天王。
在蘇澤穿越前的歷史時間線上,莫折大堤起兵沒多久就病死了,傳位給了大兒子莫折念生。
接著莫折念生攻克了潼關,席捲關中後在人生的高光時刻,被叛徒杜粲殺死,全家都被害。
莫折念生的弟弟莫折天生繼承父兄的位置,再次振興了父兄的基業,重新將蕭寶夤的平叛大軍打的節節敗退,然後被羊侃一箭射死。
平心而論,這父子三人的戰鬥力都是相當不錯的,只可惜他們生在了南北朝。
在這方因為蘇澤穿越而面目全非的世界,父子三人依然逃不過類似的命運。
換成莫折大堤被羊侃一箭射死,莫折念生被蘇澤俘獲,莫折天生大破崔延伯,席捲岐州雍州。
局勢發生了變化,要等後方的河州軍隊上來是來不及了,最後蘇澤定下計策,讓蘇亮聯絡羊侃,以梁州軍圍困武興城,自己派遣精銳先登奪城。
羊侃聽聞了蘇亮的話後,面露難色道:
「景順兄,你怕是不知道我軍的情況,傅刺史病重,羊某不過是暫攝梁州軍事,想要驅動梁州軍隊攻城,恐怕力有未逮。」
羊侃也算是給蘇亮交底了,要不是他一箭射殺莫折大堤的聲望,想要統領梁州兵都不行。
梁州這些兵,一部分都是當年追隨傅豎眼南征北戰的老兵,是屬於傅家的部曲,他們是因為傅豎眼昏迷前的委託,才選擇效忠羊侃的。
另一部分則是傅豎眼這些年來,在梁州中氐蜀、山越地區徵募的一部分士兵。
說白了,這些募兵屬於拿錢幹活,本身對於朝堂也沒有多少忠誠度可言。
至於為什麼要募兵,而不是和蘇澤一樣徵兵,傅豎眼也有自己的無奈。
梁州這個地方,本身就是從南梁手裡奪下來的,人心未附,梁州的大族很多都和南梁都有聯繫,根本談不上忠誠度可言。
傅豎眼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不敢從這些大家族豪強中徵兵,而是選擇從偏遠的氐蜀、山越地區招募異族士兵當兵。
氐人,就是蜀地的農耕少數民族。
從先秦至南北朝,氐族分布在今四川、甘肅、青海等省的交界處,廣泛集中分布於四川川西北地區,川東北地區,和甘肅隴南地區。
西晉末年,氐人首領李雄建立成漢,是十六國中第一個胡人政權。
這之後的氐人最輝煌的時期,就是苻堅在位的前秦了。
等到淝水之戰苻堅崩盤後,氐人就退回到巴蜀地區,當年前秦大將呂光建立後涼後,一部分氐人遷徙到了涼州,漢中的氐人就退回到了山中。
大部分的氐人都在歷史長河中被同化,而退回到山中的氐人又退回到了比較原始的部落狀態。
至於山越人,則是當年諸葛亮在巴蜀清剿的蜀地蠻族。
這一支的歷史可以上溯到戰國時期的古越國,就是越國勾踐的越國,不過越人是廣泛分布在南方地區的山地民族,在三國時期的孫吳政權,大部分時候都在和山越人作戰,從山越人手裡爭奪土地。
東晉衣冠南渡之後,東晉也阻止很多次和山越爭奪土地的戰事,比如當年江陵的桓溫,沒事做就和山越人打一打,鍛鍊軍隊。
漢中地區的山越人,也是被東南地區開拓的漢人政權趕過來的,他們的一部分被漢人從長江打到了珠江,然後被打到了瀾滄江,成了後世泰人的祖先。
一部分從長江中下游打到了中上游,然後被打進了西南地區,然後再從西南地區,同樣被擠到了東南亞會師。
傅豎眼不敢用本地梁州豪強,只能用徵募的這些氐蜀人和山越人,這些人打仗極其野蠻,而且是不見賞賜不肯上陣的。
在來之前,蘇亮也已經和蘇澤分析過梁州的局勢了。
對於羊侃的猶豫,蘇亮也給出了方案。
羊侃皺眉說道:「授予土官?」
蘇亮點頭說道:「這就是蘇將軍的方略,這也是承襲諸葛丞相治理蜀地的經驗,『西和諸戎,南撫夷越』,以這些部族的首領為蠻夷君長,設置土官來管理本地。」
這套制度,其實在北魏並不陌生,比如爾朱榮所在的契胡部落就是設置了爾朱榮這個「領民酋長」,來管理自己的部族,然後再用「雁臣」制度來控制這些部落酋長。
不過這一套制度,北魏也只用來北方的胡人中,而且針對的都是爾朱氏這種早期加盟北魏的族群,保留他們一部分自治權和分封領地。
在西北地區,也是對族群數量比較大的羌人、匈奴人設置豪帥,北魏朝堂對於山越、蜀氐這種人數不多的小部族,是不會授予官職和領地的。
羊侃還是皺眉說道:「朝堂那邊?」
蘇亮笑著說道:「蘇將軍不是安西將軍嗎?如今涼州歸附的西域漢人越來越多,涼州刺史元彧已經上表朝堂,請求重設西域都護府,上表請朝堂任命蘇將軍為大都護。」
「到時候蘇將軍就可以在漢中設置羈縻縣,以冊封土官。」
羊侃有些傻了,你一個安西都護府,在漢中設置羈縻縣?還要在漢中委任土官?
潼關以西都是西是吧?
但是蘇澤的這個計劃,倒是真的能讓這些山越、蜀氐人願意出兵。
這些山越、蜀氐,在北魏和南梁都是三等公民,官方根本就沒有把他們當人看。
這些山越、蜀氐居住在山裡,因為生存資源的關係,也和附近的漢人關係緊張。
如果真的設立羈縻縣,委任給他們官職,這些人恐怕真的會支持蘇澤。
但是羊侃看到的,不僅僅是這一時的事情,他說道:
「景順,蘇將軍此策,怕是要遺禍無窮啊。」
北魏的領民酋長制度,到了今日也有些實行不下去了。
爾朱家在秀容川已經一家獨大,幾乎等同於國中之國。
關中的叛亂,也都是這些相對獨立的匈奴、羌人豪帥掀起的。
如果再授予山越、蜀氐人朝廷職位,這些人都居住在山上,日後坐大後形成分離勢力,恐怕要比秦州叛軍還可怕。
當年蜀漢也會募集南中地區的山蠻,組建了著名的無當飛軍,無當飛軍皆身披鐵甲,能翻山越嶺。善於使用弓弩和毒箭,擅長野戰,是蜀漢有名的強軍。
南中地區的山蠻,其實和漢中的山越、蜀氐人也差不多,驍勇善戰,是這塊地區最好的兵員。
蘇亮說道:「蘇將軍也考慮過這些問題,首先是嚴格控制土官的數量,廢除各村寨自行設置的稱號,朝堂只承認授予土官身份的首領,對於其他自行稱王的給予打擊。」
「此外,日後在漢中城設立農學所,要求所有的土官都在秋冬時候前往農學所,學習耕種的知識,等到春耕之前再返歸部族。」
「最后土官要繼任,也需要安西都護府確認,本地部族內部不反對才可以,而不是私自傳授。」
蘇亮又說道:「最後,蘇將軍還準備設羈縻府,統一管理這些有土官的部族,羈縻府不用土官,設置流官統御之。」
聽到這裡,羊侃也提不出反對了,蘇澤思慮周詳,已經考慮過了土司坐大的問題。
其實設置土官,這是蘇亮給蘇澤的建議。
蘇亮家族居住在雍州武功縣,關隴地區在這個時期,可不是後世的印象中那種,漢人的核心地區。
五胡亂華,各種胡人勢力都糟踐過關中,漢胡雜居才是這裡的常態。
可能一座漢人塢堡主的北面鄰居就是放牧的匈奴人,南面鄰居就是在山上種田的氐人,他們還會遇到羌人商人和鮮卑官員,民族成分十分複雜。
蘇澤一開始是不願意的,他想到的是明清的改土歸流。
別人穿越,都是搞改土歸流的改革,都是代表了最先進的生產關係,怎麼到了自己穿越,就成了設置土官搞羈縻縣,這不成了腐朽的反動派了嗎?
但是了解了如今梁州的情況,蘇澤才明白,改土歸流在這裡疑似有些太先進了。
設置土官,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先進位度了!
現在連土官都沒有!還談什麼改土歸流!
那些住在山上的山越、蜀氐人,有不少還屬於文明的早期階段,封建制度對他們都太複雜了,奴隸制都算是先進位度。
給他們一定待遇,讓他們自己管住自己,再提供一些兵員,能做到這樣的傅豎眼,已經是整個梁州百姓都敬重的好刺史了。
你說搞什麼民族融合,將這些野蠻人從山上遷徙下來漢化?
那是蘇澤穿越前,那個物質科技極大發達的時代,都沒能完全做到的事情。
蘇澤願意給他們土官,讓他們自己管理自己,又設置農館教授他們耕種技巧,那就和當年諸葛亮在蜀地做的事情一樣了。
羊侃敬佩的說道:「蘇將軍思慮深遠,如果真的能談成,倒是能發動這些人。」
說完了這些,蘇亮盯著羊侃問道:
「祖忻兄,其實蘇將軍讓我這次來,其他事情都不重要,最重要的還是伱。」
蘇亮說道:「來之前,將軍對我說,『若能得祖忻兄一人,勝過得梁州十萬兵!』」
羊侃沉默了,蘇亮知道他的動搖,繼續說道:
「蘇將軍也說了,願意上表朝堂,讓祖忻兄暫代梁州刺史。」
蘇亮這句話說完,羊侃也愣住了。
蘇澤一個安西將軍,上表朝堂給自己求任刺史?
蘇澤的職位還沒刺史高吧?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羊侃就是覺得蘇澤能辦成這件事。
就連沉穩的羊侃,呼吸都急促起來。
這可是他父親擔任過的職位,就算只是暫代,那自己距離復興家族的夢想就更近一步了!
蘇澤開出的籌碼豐厚,實在讓羊侃無法拒絕。
但是想到傅豎眼,羊侃又說道:「可是傅刺史?」
蘇亮立刻說道:「傅家忠烈,傅敬紹死戰殉國,蘇將軍會請朝堂追贈他梁州刺史,並封蔭他的妻兒。」
「傅刺史勞苦功高,也該得授勳爵厚養,若是祖忻有心,多招撫一下傅家後人就是了。」
「再說了,祖忻兄的阿爺也任過梁州刺史。」
聽到這裡,羊侃知道自己沒辦法拒絕了,他說道:
「前些日子,我妻寫信來,說是在宣光之變中,多得了陳留公主殿下照拂,而陳留公主是受蘇將軍之託才照顧我妻兒的,這份恩情,羊某要當面拜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