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攻城之法
蘇澤放下千里目,爬上土牆僥倖得生的驅口們喜極而泣,總算是在戰場上掙了一條命回來。
先登的蘇登渾身是血,先登上土牆的先登士兵們激動不已,先登是大功,軍法官會如實記錄下他們的功勞。
這次戰後他們都會受賞,後方的家人也會多授田,蘇將軍的許諾最後都會實現,這也是他們在戰場上拼殺的意義。
塢堡內的守軍則一個個如喪考妣,他們清楚戰敗者的下場,接下來就輪到他們被編為驅口,被驅使著攻打下一座塢堡。
這就是戰場,仁慈同情這些情感都是要被捨棄的,戰爭就是你死我活,就是這麼殘酷。
侯景就是天生要在戰場上的人,他並不在意手下的死活,只在意有沒有完成他的目標。
等今天日落前,戰局果然和侯景預料的一樣,又攻下了四座塢堡。
現在距離新城就剩下八座塢堡了。
接下來就是攻打新城了,只要打下新城,就打通了秦州叛軍封鎖隴西的枷鎖,蘇澤就可以帶著軍隊進入梁州,追擊莫折大堤的軍隊了。
按照蘇澤派出的【斥候】隨從回報,現在莫折大堤的大軍被擋在沔縣前。
只要能突破新城的封鎖,帶兵進入梁州,就可以和傅豎眼夾擊莫折大堤的軍隊,殲滅秦州最大的這股叛軍。
但是如何攻打新城,就是今天商議的問題。
不得不說,為了阻止蘇澤出隴西,秦州的叛軍也是下了力氣的。
新城的位置在渭水邊上,北側是一座山脈,夾在山水之間位置非常險要。
莫折大堤這一次盡數徵發了秦州的工匠,不僅僅修建了堅固的城牆,還在城牆上再加了一道「女牆」。
城牆上的城牆,也就是城牆的女兒,是為女牆。
除此之外,還在城牆之外又設瓮城,這是在城牆外部延伸的突出部設置的防禦小城,城內也有箭塔城牆這些防禦建築,和城牆連接在一起,專門可以打擊攻城器和先登的士兵。
最後就是攔馬牆,這是用來防禦騎兵的矮牆,很顯然秦州叛軍也知道蘇澤的騎兵精銳,所以專門安排這樣的防禦設置。
除此之外,一向沒有長期打算的秦州叛軍,竟然在新城內囤積了糧食,還從渭水引水入城,做好了長期對峙的打算。
這一次的軍議,就是商量到底如何攻城。
蘇亮拿著一份報告,面色沉重的說道:「新城之戰,為了攻打塢堡,府兵已經損失一成,只不過是分散在諸多營,才沒有動搖軍心。」
蘇澤有些沉默,如果是正面戰場上,一成的損失足以讓一支部隊士氣動搖了。
這些新訓練的府兵能夠承擔這麼大的損失,也說明隴西府兵的素質了。
這其中很多士兵在一年前,還是拿著農具在田裡勞作的農夫呢。
不過這些傷兵也不完全都是戰死的,其中也有一些是受傷失去了戰鬥力,一部分通過休養還能回到戰場,還有一部分就落下終身殘疾,只能退出軍隊了。
可只是攻打周圍的塢堡,就消耗了這麼多的士兵,蘇澤想想還是覺得心疼。
蘇亮又說道:「按照將軍的軍令,戰場上犧牲的府兵要發撫恤。」
蘇亮說道:「按照將軍的許諾,府兵授田,以太和年令,『凡15歲以上的男子,每人授給種植穀物的露田40畝,女子20畝』,從軍者多授二十畝。」
蘇亮又說道:「但是隴西郡土地緊張,所以新授不足的土地,要麼折牲口,以四十畝折一牛,也可以折駝、驢、馬、以例次減之。不願意折牲畜的,則授河、涼田或者秦州田。」
蘇澤點點頭,府兵的土地問題,是蘇澤和謀士們商議了很久,最後才拿出來方案。
歷史上,北周實行府兵制,還有一個隱藏的前提,就是在和北齊的長期戰爭中,死亡了太多的男丁。
關中這個地區,從六鎮之亂開始,就開始不停的戰亂,等到宇文泰改革實行府兵的時候,關中的人口已經銳減。
戰爭就是絞肉機,秦州的叛亂還沒持續一年,秦州的人口就已經減少了三成,如果戰亂持續下去,史書上「百戶餘一,赤地千里」的景象就會發生。
在這樣的情況下,土地被空了出來,而人口又少了很多,府兵授田才能執行下去。
但是蘇澤在隴西郡執行府兵制度的時候,隴西郡就沒有這麼多的土地。
蘇澤很清楚,折衝府制度,要和授田制度結合在一起,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如果只是建立折衝府,命令士兵農閒的時候去訓練,這是增加士兵的負擔。
沒有授田制度,士兵是不可能為了你拼命的。
因為蘇澤行軍迅速,秦州叛亂沒有席捲隴西郡,隴西的人口損失沒有歷史上那麼大。
隴西高原的土地也稀少貧瘠,拿不出那麼多授田的土地。
所以最後蘇澤用的就是剛剛蘇亮的方案。
授田不足的,用授予牲口來代替。
牲口就是勞動力,馬牛羊駱駝,這對於農戶來說就是重要的資產。
如果也不願意要牲口的,蘇澤就動員他們去河州涼州,或者許諾他們秦州的土地。
河州涼州地廣人稀,蘇澤正在開發河湟谷地和敦煌以南的平原,這些地方還有足夠的土地可以授田。
但是根據隴西郡的報告,雖然做了很多動員工作,但是大部分百姓不願意授予外州的土地。
這也是正常的,農民都是安土重遷的。
這是一種根源於農民本性中的不安全感。
在穿越前,蘇澤還不能理解農民對於土地的執著,但是現在他能理解了。
這是一種根植於血脈中,對於饑荒的恐懼感。
《大明王朝》中的改稻為桑,拋卻了層層貪官污吏的盤剝,如果就從這件事上來說,為什麼百姓還是不同意?
按理說,將糧食改種成附加值更高的經濟作物,可以獲得更多的收益,用這些收益來購買糧食,這才是最有利的選擇。
這個模型在現代人看來是合理的,但是對於農民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土地產出糧食,就是產量低一點,稅賦高一點,但是家裡有糧食就餓不死人。
可如果改稻為桑,種植的桑樹沒辦法吃的,這等於將糧食安全全部寄望別人,對於農民來說,就等於就身家性命寄託給別人。
如果商人運不來糧食怎麼辦?
如果糧食漲價怎麼辦?
如果改稻為桑的絲綢賣不出去怎麼辦?
還不如種糧食踏實,好歹能活下來。
同理就是搬遷了,百姓在自己的土地上,周圍都是親戚和鄰居,在自己的土地上熟悉種植作物,了解土地上的氣候和土質,就算是土地少一點,就算是糧食產量低一點,只要餓不死人,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的。
所以歷史上幾次大遷徙和大開發,都是在戰亂時期完成的,一方面是百姓逃避兵災離鄉,一方面就是軍功屯田授田完成人口遷移。
只靠著多授土地,就要吸引百姓過來開墾土地,這是不現實的。
蘇澤用牲畜補償和外授土地,兩條辦法讓府兵選擇,才算是解決了三十座折衝府的授田問題。
這也是他沒有餘力在隴西郡建立更多折衝府的原因,因為手上的錢實在是不夠了。
因此蘇亮發愁的事情,就是這些傷亡士兵的撫恤問題。
蘇亮又說道:「按照將軍出征前的約定,戰死者給粟八十斛,賜白絹一匹。」
「家中有成年男丁者授田不追回,轉授其;無成年男丁者,妻子不改嫁的,先授其妻,等男丁成年再授其子。」
「無丁者則半授其父兄,以祭田供養之。」
這一條也很容易理解,授田制是成年授田,死後追回,如果戰死就追回授田,那戰場上就沒人拼命了。
父親戰死將授田轉授給兒子,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男丁未成年先暫時授給其妻,但是這一條要求妻子在兒子成年前不能改嫁,放在現代肯定是被要被噴慘了,但是在這個時代還是很有意義的,這是防止戰死士兵被人吃絕戶的保護措施。
而實際上,在古代社會,類似「貞節牌坊」有時候反倒是對婦女的一種保護。
《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被休之後,就被兄長逼著改嫁。
劉蘭芝還是比較富裕的家庭,如果是普通百姓家裡,丈夫戰死別說是娘家了,就是婆家也會將兒媳婦想辦法賣出去。
這就是現實的殘酷性,很多人為了未成年子女不願意改嫁,也會被公婆不容,如果連家族都沒有的寡婦,那就肯定要被吃絕戶了。
所以法令規定不改嫁的時候,妻子擁有戰死丈夫的授田,這是給寡婦增加了經濟價值,在這種情況下,女子也就有了對抗公婆和父母的底氣。
如果不改嫁,將孩子撫恤成年,這個家庭就能繼續得到土地,那公婆也不會為了一點改嫁的彩禮將兒媳賣了。
兒媳身上的田關係到孫子日後的授田,那娘家人要搶人,婆家也不會答應。
至於要拋棄未成年子女改嫁的,那官府也不攔著,只要你放棄丈夫因為從軍授田就行了。
蘇亮又說道:「這麼多傷亡,軍府又要有一大筆開支了。」
聽到這裡,就算是最不把普通士兵當人的侯景都沉默了。
他們在戰場上作為籌碼消耗士兵,給軍府是如此巨大的一筆負擔。
蘇澤斬釘截鐵的說道:「付,一定要付!」
「承諾給百姓的撫恤一定要到位,不僅要付,回頭我要給令綽寫信,一定要督促確保撫恤發放到每個傷亡士兵家中,卻不可有胥吏從中貪墨!」
蘇亮點點頭,他說道:「米糧絹帛還好說,主要是之前承諾的折田授牛和驢羊等牲畜,這些還要涼州那邊儘快運過來。」
蘇澤說道:「本將軍這就給安娘子寫信,讓她從河西組織商隊,將牲畜運到隴西來。」
看到蘇澤如此堅定的要撫恤士兵,蘇亮鬆了一口氣,他在計算的時候也嚇了一跳,這仗才開打,就這麼一大筆錢還出去了,雖然其中有一部分是之前承諾府兵沒有落實的部分,但是也足以讓人心驚了。
如果蘇澤不認帳,或者說不認帳才是這個時代的常態,太和年的授田令現在不就和廢紙一樣了,哪裡還有新田可以授了。
但是蘇澤卻咬著牙決心支付,這都說明他是個成大事的人,願意付出眼前的短期代價。
蘇亮更加確定了自己兄弟的選擇是正確的。
一場軍議的前奏,就耗費了大量時間,蘇澤終於將話題轉回到了攻打新城上了。
「接下來就要攻打新城了,諸將有什麼想法嗎?」
就在這個時候,侯景和慕容紹宗立刻上前,齊聲說道:「將軍!我有一策!」
接著兩人又對視了一眼,侯景這才發現發聲的是慕容紹宗,心有不甘的後退一步。
如果是別人,侯景斷然是不會讓出獻策的功勞的,但是慕容紹宗傳授他兵法,和他亦師亦友,就算是侯景這麼桀驁的人,也只能退後半步。
蘇澤笑著看了一眼蘇亮,蘇亮站出來說道:「兩位參將都有想法,何不書於掌中,一同獻策於將軍?」
侯景和慕容紹宗眼睛一亮,自然有書吏送上筆墨,慕容紹宗在掌中寫了一個字,侯景也在掌中寫一個字。
兩人一起來到蘇澤面前,相視一眼同時張開手掌。
蘇澤和蘇亮看到他們掌中的字,都忍不住默契的笑出來,果然兩人所寫的是同一個字。
慕容紹宗和侯景也對視一笑。
蘇澤指著侯景說道:「伱日後也是要為將為帥的,這字寫得這麼丑怎麼辦見人!就罰你回去抄寫兵書三遍,這次就有慕容紹宗領兵!」
侯景看著手上如同蚯蚓爬一樣的字,也難得臉上一紅,叉手認了蘇澤的軍令。
眾將退去後,蘇亮對蘇澤說道:「將軍,侯參將近來功勞太甚,確實需要制衡一下。」
蘇澤嘆息道:「這廝打仗太功利,為了爭功得罪了不少人,也只有慕容紹宗還能壓一壓他了。」
蘇澤也有些無奈,如今手下將領太少,雖說他有意制衡,但侯景還是風頭太甚。
中層過於集中,這對於一個集團並不是好消息,蘇澤想到擔任高平郡守的于謹,自己手下的將才還是太少了。
不過現在擺在蘇澤面前的,是渭水邊上的新城。
要怎麼才能以更少的代價,攻打下這座城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