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如鄧艾故事(5k)
洛陽,尚書台。
一名門下省的著作郎站在尚書台的議事堂內,用不耐煩的語氣催促道:「游僕射,宰相們等著您的意見呢?」
太常卿、尚書右僕射,鎮東將軍游肇提起筆,但是他的筆尖根本沒有蘸墨水,空白的絹帛上一個字都沒有。
這名著作郎有些不耐煩了,門下省貴於尚書台,如果不是這位游尚書僕射還兼任散騎常侍,這名出身世家的著作郎都要轉身離開了。
不過他還是忍耐住不滿,好言好語的催促道:
「游僕射,門下省的宰相們等著您的意見呢?」
游肇放下筆說道:「我的意見?我請朝廷發兵涼州,朝廷就會發兵涼州嗎?」
這名著作郎連忙說道:「太后已經有了旨意,國庫空虛,還是不要再起刀兵為好。」
游肇冷哼說道:「既然如此,那還要本官寫什麼?西域之重在敦煌,敦煌一旦丟了絲路就要斷絕,但是諸位宰相不是早已經議定不發兵了嗎?」
著作郎低下頭。
涼州刺史的求援消息送到洛陽,門下省的兩位大王平日裡斗的厲害,但是對於西北戰事的意見出奇一致——不救。
清河王給太后的理由是,敦煌本來就夷狄之地,丟了就丟了,朝堂還能省下西北駐軍的錢。
江陽王的理由是,從洛陽出兵救援已經來不及了,而且出徵士兵需要恩賞,國庫已經拿不出這麼多錢了。
門下省形成了統一意見,所謂諮詢游肇這個前涼州刺史的意見,更像是兩位大魏宗王推卸責任的行為,他們都不想要承擔主動放棄敦煌的責任,希望這個意見交給尚書台來提。
尚書台將這個活兒推給了最熟悉涼州事務的游肇,他曾經做過涼州刺史,熟悉涼州事務,當年敦煌改軍州為郡,就是在游肇手上完成的。
游肇在涼州五年,那時候還是孝文帝在位期間,北魏的黃金時期,那時候高車人、吐谷渾人都恭順,經常從涼州入貢洛陽,西域諸國朝貢的使者也不斷,孝文帝親自規劃四夷館,在招待這些異國使節。
可現在不過二十年,高車人明目張胆的圍困敦煌,吐谷渾人侵占河州,西域諸國的使者也不再來洛,轉而向嚈噠稱臣納貢,游肇很想知道這大魏到底怎麼了?
這名著作郎真的急了,他用哀求的語氣說道:「游僕射,請您提個意見吧,不要為難下官了。」
游肇這才提起筆,他想起了前幾日,陳留公主的家令帶來禮物拜訪自己,想要給護羌將軍蘇澤求官的事情。
護羌將軍蘇澤收復西平城的報捷文書送到洛陽很久了,但是有關他的賞賜依然沒有下來。
執政的清河王認為,西平城是涼州所屬,蘇澤作為負責河州羌人事務的護羌將軍,收復西平並不是他職責範圍。
清河王認為蘇澤是為了功勞私自挑起邊釁,也就是因為他運氣好所以才收復西平,如果朝堂獎勵了他,那下一次蘇澤為了軍功,就會更進一步挑起和吐谷渾人的戰爭,將朝廷拉進西北戰爭的泥潭。
所以清河王不僅僅反對獎賞蘇澤,甚至還想讓朝堂派出使者,去河州斥責蘇澤。
和清河王針鋒相對的江陽王元乂也據理力爭,認為蘇澤立下這樣的功勞卻不獎賞,會讓所有邊鎮的將士灰心,不願意繼續為朝廷效力。
所以江陽王元乂主張獎勵蘇澤,提議升蘇澤的武職為安西將軍。
四鎮四征四平四安,這是北魏的正號將軍,安西將軍比護羌將軍高一品,授田和免役都有所增加,但是最大的好處是開府徵辟的朝廷正職人數增加到十人。
如果蘇澤升任安西將軍,他就可以多授予五人朝廷的正品官職,這對於急需招攬人才的蘇澤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剩下的封妻蔭子,蘇澤暫時用不到,不過也是朝廷的榮譽。
清河王反對,而官員升遷任免又是禮部尚書崔亮的職權,這件事就這樣擱置下來。
游肇提起筆,在絹帛上寫下了自己的建議,然後交給這名著作郎。
——
門下省內。
所謂宰相坐而論道,所以在門下省內部,宰相和執政們都是有固定席位的。
不過北魏的宰相制度,還沒有到隋唐那麼完善,宰相還是以「內朝官」的參謀身份,在協助皇帝或者太后處理政務。
但是胡太后確實沒什麼執政能力,所以如今北魏的政策,都要經過門下省蓋章才會發給尚書台執行。
清河王元懌看完了游肇所寫的建議,不情願的交給身邊的江陽王元乂,幾名宰相們都看完了之後。
江陽王元乂開口說道:「就按游僕射的建議,遷護羌將軍蘇澤為安西將軍,帶兵支援敦煌,諸位有異議嗎?」
元乂問完,清河王一黨的重臣也都不說話了。
游肇是朝堂對涼州最了解的大臣,在已經確定不會派遣進軍前往河西平叛的基調下,游肇的建議也不是不能反對,只是在反對游肇建議的時候,你必須要提出一個更合理的建議。
很顯然,在場的大臣們都提不出更好的建議。
包括清河王在內,如果什麼都不做,也沒有人能夠承擔丟失邊郡的歷史罵名。
既然游肇提了意見,讓蘇澤去支援敦煌,如果敦煌真的被高車攻克,則就是蘇澤這個安西將軍的責任了。
想到這裡,清河王元懌微微點頭,看到元懌點頭,吏部尚書崔亮也點頭。
門下省難得達成了一致意見,門下官員立刻召來翰林學士,當場擬定了門下堂除,交給胡太后蓋章確認,然後通過函使發往河州。
——
「命令大軍在山谷附近結營休整。」
蘇澤對親信下令,這支五千人的大軍在山谷前駐紮下來。
侯景作為先鋒,在大軍紮營後他又帶領隊伍在營地四周轉了一圈,確認附近沒有敵人後,這才來到蘇澤的營帳。
「將軍,前方真的有通路!」
一路上侯景一直都是先鋒,他也抓過來幾個附近的牧民打探,只知道自己已經越過青海湖,沿著祁連山在往西走,但是到底是去哪裡,侯景也不清楚。
難不成蘇將軍要沿著祁連山繞到敦煌去?
這怎麼可能?
自古以來,吐谷渾地區和河西地區就被祁連山隔開,根本沒聽說過有相連的通道。
除非繞道西域,然後再向東折返到敦煌,這樣還需要翻越沙漠,等到繞到敦煌的時候,敦煌早就被攻破了。
蘇澤走的這條道,甚至連羌人部落都少見到。
如果不是蘇澤在軍中威望高,怕是軍隊內部早就要出問題了。
前幾天開始,蘇澤開始讓斥候搜尋山口,侯景今日真的發現了一條山谷入口。
而且侯景從山谷入口中還發現了人類活動的痕跡,他立刻判斷出這是一條古道。
難道真的有翻越祁連山,進入河西的通道?
蘇澤聽完侯景的描述,又通過系統地圖確認,再通過斥候隨從發來的報告,確認這就是他要尋找的山口,從吐谷渾進入敦煌的當金山口。
這是除了大斗拔谷之外,祁連山脈中唯二能夠讓大軍通過的山道。
而從當金山口翻過祁連山,再往北不遠就是敦煌!
在西海郡建立據點後,蘇澤就派遣斥候隨從,沿著祁連山搜索當金山口。
也就是上個月,終於有兩名斥候隨從越過了當金山口,來到了敦煌城附近,給蘇澤遞交了報告,並且在系統地圖上標記了路徑。
而蘇澤的斥候也詢問過青海湖附近的羌人部落,有的部落也有傳說,祁連山有一道通往河西走廊的山谷,但是並沒有人能指出山谷的位置。
山谷中雖然有人類活動的痕跡,但是僅限於小股的商隊知道這條「捷徑」。
無論是生活在這片地區的羌人、吐谷渾人、還是河西走廊上的漢人,都不知道這條山谷的存在。
一直到斥候見到敦煌城,確認這條山谷能夠容納大軍通行,蘇澤才決定出發。
他要翻越當金山口,出現在敦煌的後方,突襲高車人!
就和二百年後吐蕃人攻打敦煌時候那樣。
是的,當金山口見於史書,是二百多年後安史之亂的時候。
那時候日益坐大的吐蕃王朝,早已經將吐谷渾吞併,將整個高原納入囊中。
占領了吐谷渾之後,吐蕃就開始覬覦膏腴的河湟谷地和河西走廊。
而吐蕃人最垂涎的,自然就是敦煌城這座塞外明珠。
而當時的吐蕃人,在其大論(吐蕃宰相)尚綺心兒的帶領下,就是在吐谷渾地區集結,然後翻越當金山口進入河西走廊,圍困攻占了敦煌!
從這之後,當金山口才作為一條戰略通道被後世得知。
吐蕃人還在當金山口出入的地方修建了石堡,命名為大小石堡,派遣軍隊駐守,這樣就能屯兵高原控制河西走廊了。
雖然找到了當金山口的入口,但是蘇澤依然沒有放鬆。
斥候隨從是通過了山口,翻越祁連山抵達了河西走廊,但是這並不代表大軍就能通過。
斥候隨從所提交的報告中,也提到這座山谷中荊棘叢生,最高的地方也會氣喘,甚至有些道路終年冰雪。
這都說明翻越當金山口有高海拔的道路,這段道路非常危險,可能會造成大量的非戰鬥減員。
但是這個險是值得的。
從蘇澤搜集的情報,高車人的主力都在玉門關附近,圍困敦煌的不過是一支偏師。
以蘇澤軍隊的精銳程度,只要通過當金山口,進入河西走廊,擊潰圍困敦煌的高車偏師是很輕鬆的事情。
解了敦煌之圍,那攻守之勢立刻就會轉變,夾在河西走廊中部玉門關的高車人,就會被夾在敦煌和酒泉兩座城市中間,變成被圍困的那一方。
那時候無論是逼迫這支高車軍隊投降,還是直接擊潰他們,那就要看蘇澤的決定了。
在當金山口休整一日,蘇澤召集眾將士,向眾將士說明了此行的目的。
當聽說蘇澤是準備翻越祁連山,突襲圍困敦煌的軍隊,侯景等一眾將領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願意來河州的軍官,包括侯景在內,都是想要建功立業的。
這樣一份巨大的功業擺在眾人面前,大家又怎麼會不興奮呢?
蘇澤不由感慨,不愧是武德昌盛的南北朝啊!
既然軍心可用,蘇澤就下令軍官向士兵說明計劃,並宣布只要翻過祁連山,進入河西走廊就有重賞,又下令士兵宰殺牲口,吃飽後帶上乾糧進山!
——
十日後,敦煌。
敦煌守將令狐虬已經一天沒有睡覺了。
本來昨天是附近的甘涼西軍約定好送牲畜的日子。
但是他在城牆上守了一天,都沒有見到突圍而來的甘涼西軍,令狐虬心中湧起了不好的猜想。
在城門洞裡小憩了一會兒,令狐虬果然接到了一個壞消息。
他登上城門,只看到一群高車騎兵手持舉著長矛,長矛上扎著幾個漢人頭顱,這群高車騎兵囂張的繞著敦煌城門騎行,就是為了讓城牆上的守軍看清楚這些人頭。
「令狐將軍!那是張校尉!」
一名入城的甘涼新軍士兵認出了一枚頭顱,那正是聚集在敦煌附近,支援敦煌的甘涼西軍張校尉。
甘涼新軍四散在西域,頭領都以校尉為號,這位張校尉自稱是前涼張氏的後裔,在高昌等國附近活動。
前幾次支援敦煌的行動,據說都是這位張校尉策劃的。
可是現在他卻被削去了腦袋,被這群高車人插著游城示眾,令狐虬心中升起怒氣,他命令手下說道:
「射中那名騎手的,賞絹帛一匹!」
城牆上落下稀稀疏疏的弓箭,但是都被那麼騎手躲過,他發覺到自己吸引了守城士兵的注意,更是囂張的靠近城牆,高舉長矛上的頭顱向城牆上的守軍挑釁。
令狐虬一把奪過身邊一名士兵的長弓,他迅速拉弓,一支飛羽疾射而出,卻偏離了幾寸沒能射中。
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射術了,只是運氣稍微差了一點。
那名騎手也知道了城牆上有神射手,立刻操縱戰馬向後撤退,很快就離開了城牆上弓箭手的射擊範圍。
令狐虬長長嘆氣,要不是自己在城牆上熬了一整日,拉弓的時候手抖了一下,剛才那箭就應該把那名囂張的騎手射落馬下了。
可是現在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逃走,自己卻連戰友的屍體也沒辦法收殮。
不行,必須要振作起來。
令狐虬深知守城時候士氣的重要性,他正準備提振守城將士士氣,卻突然聽到了身邊副官說道:
「軍主,那邊!!大魏的軍旗!」
令狐虬正準備駁斥副手,如今在敦煌附近哪裡還有大魏的軍隊,又哪裡來的大魏軍旗。
可是他轉過頭,真的在地平線上看到一面黑色的軍旗!
令狐虬極目遠眺,依稀看清楚了軍旗上的「蘇」字。
他揉了揉眼睛,蘇?是在涼州聲名鵲起的護羌將軍蘇澤嗎?他怎麼會出現在敦煌附近?
——
軍旗下,蘇澤身後的大氅都破了幾個洞,右手甲也遺失了。
他身後的騎兵也都是甲冑不齊的樣子,蘇澤的隨身倉庫實在是太小,總共只有十個格子,唯一被他完整帶過祁連山的,就是十套具甲騎兵的甲冑。
從當金山口翻越祁連山果然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順利。
山中有一段海拔高達三千米的雪山區域,道路險阻,還日常容易打滑。
蘇澤讓士兵切下衣服,綁在人和馬的腳下才有驚無險的通過。
而其中最難走的路,是一段陡峭的下山路。
這條山路實在是難走,蘇澤最後只能用毛氈包裹住身體,帶頭從山上滾落到山下,才最終渡過了當金山口。
蘇澤又派遣熟悉馬性的士兵,驅趕馬衝下山,讓蘇澤心疼的是仗還沒打,戰馬就折損近半。
而渡過當金山口後蘇澤清點,兩千正卒已經減員三百,輔兵損失更是巨大。
蘇澤來不及心疼,只是在山谷出口躲了一夜,就立刻命令全軍沖向敦煌城。
而高車人只防禦了敦煌東面的玉門關和西面的高昌城,他們顯然沒有想過,在敦煌的南面,無邊無際的祁連山中會冒出敵人,蘇澤一路上接近敦煌城,竟然沒有遇到一個高車斥候!
蘇澤的軍隊就順利沿著流淌過敦煌的甘泉河,見到了高車人在敦煌城邊上木質高車聚集的營地。
蘇澤放下手裡的千里目,他看到了被插在長矛上的漢人頭顱,壓抑住怒氣說道:「誰去滅了那隊騎兵?」
這一次王惠立刻說道:「末將願往!」
蘇澤點頭說道:「此戰無赦,去吧!」
王惠帶領一群箭術精湛的騎兵排眾而出,猛然沖向那群撤回來的高車騎兵。
這些騎兵手上的長矛插著頭顱,為首的騎兵隊長已經感覺到了不對,他剛剛準備扔掉手裡的長矛換上弓箭,王惠一箭扎進了他的胸口,將他連人帶矛射落馬下。
那枚甘涼西軍張校尉的腦袋在草地上滾了一下,落在了這名高車騎兵隊長的面前,戰場上就是這麼殘酷,剛剛還耀武揚威的高車騎兵就這樣全滅。
蘇澤看向高車人木質車輛匯聚而成的營地,揮手下令道:「騎兵衝鋒,往營地里投擲火把,給我燃起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