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成佛和致聖賢(4k)

  第103章 成佛和致聖賢(4k)

  崔光和酈道元不一樣,酈道元看到的只是竹紙能夠提高官署衙門的辦公效率。

  但是崔光作為國子監祭酒,他更看到了紙張對於知識傳播的巨大作用。

  其實如今的南朝佛學傳播,也依靠了紙張這種新工具,佛經被大量謄抄下來,才能迅速風靡,就連普通百姓家中都可以買得起佛經。

  相反經史子集這些儒學典籍,卻被世家大族們作為壟斷的「家學」,平日裡都鎖在家中,束之高閣,普通寒門子弟連學習的機會都沒有,就更不要說傳播了。

  崔光深知,任何一門學問如果不傳播,那就談不上任何發展,先秦諸子百家都在賣力的推銷自己的學說,鼓勵別人傳抄自己的學問,才有了百家爭鳴的盛況。

  而價格低廉的竹紙,說不定能改變如今儒學式微的狀況。

  崔光看著蘇澤抄完經書,他對蘇澤更加感興趣了,開口問道:

  「子霖,你對佛學怎麼看?」

  蘇澤鄭重的看向崔光說道:

  「佛法沒問題,是僧人們把經念歪了。」

  崔光本來也是隨口一問,沒指望蘇澤這個年輕人說出什麼道理,畢竟蘇澤已經明確表示自己對佛學不感興趣了。

  但是蘇澤這個回答,激發了崔光的興趣,他問道:「那念經有什麼問題?」

  蘇澤組織了一下語言,從一個崔光從沒有想過的角度,開始講道:

  「僧人所說的成佛之法,在我看來無非是兩種。」

  「一種是人人都有佛性,只要能發掘自己的佛性就能成佛。」

  「一種是成佛需要修行,必須要苦修才能成佛。」

  崔光精通佛學,聽蘇澤說完連連點頭,這麼一總結,幾乎所有的佛經都可以分成這兩類了,也就是頓悟成佛和修行成佛兩個體系。

  崔光讀了大量的佛經才有這樣的認知,蘇澤這麼年輕就能看的這麼透徹?

  蘇澤繼續說道:「前一種又分成兩條路,第一條路就是人人都有佛性,什麼都不做只要謹守本心就可以成佛,這一派論的就是『空』了,也是如今大魏最流行的佛法。」

  崔光連連點頭,如今北魏上層的佛教徒討論的都是所謂的「空」性,全都是一些玄而又玄的哲學問題,有的佛法辯論都搞得和魏晉的談玄論道差不多了,開口閉口就是一些普通人聽不懂的東西。

  「另一派則認為隨心所欲就行,追求是所謂「性」,也就是人的本性。循規蹈矩就是執著於『相』,反而是自身修行的桎梏,只要按照自己的本性生活,那死後就能成佛。」

  崔光皺眉,這一類佛門也在公卿中很有市場,不少人甚至借著修持這類佛法而恣意妄為,浪蕩形骸。

  崔光看著蘇澤問道:「那子霖你更推崇哪種佛法?」

  蘇澤說道:「這兩種我都不推崇,我更喜歡苦修的佛法。」

  崔光皺眉,「空性」之論,是如今南北佛教的主流,強調苦修的佛法在洛陽並不流行。

  蘇澤當然知道不流行的原因,這還是時代的原因。

  在漢到唐的時期,可以說是中原佛學的鼎盛時期,而這個時期的佛學,也和儒學一樣,還處於一個貴族佛學時代。

  百姓固然也信佛,但是大部分百姓都是被忽悠從眾而信仰的,至少說百姓雖然信佛,卻沒有談論佛經的權力。

  真正研究佛法的,都是有錢有時間的公卿貴族們。

  而喜好談論「空性」這類形而上的話題,討論生死、善惡、根本、識、頓悟,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都是從魏晉談玄論道發展下來的貴族愛好,而佛學作為一個新興學說,填補了這個時代公卿貴族的精神世界。

  到了宋至明清時期,隨著門閥政治的解體,佛法開始流入下層,這時候再談論空性,普通百姓自然是不感興趣的,這時候強調持戒苦修的宗門發展出來。

  而蘇澤所選用的四本經書,就是後世在整個世界都廣泛傳播的淨土宗的根本經書。

  之所以選擇淨土宗,就是因為這門佛法好修,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只需要口念阿彌陀佛,日常踐行善行就可以了。

  不講究空性,不講究緣法,也不講究頓悟。

  淨土宗的修行方法就是如此樸實無華,也讓它能在後世佛法式微的時代,依然能成為主流佛教廣泛傳播。

  換句話說,淨土宗就是在佛門這個屎山代碼中,用最簡單的代碼只做了一個「電子木魚」程序,只要打開這個程序點擊敲擊,積累功德就能成佛。

  當然蘇澤並不準備照搬淨土宗,既然如今淨土宗還沒出現,自然要往裡面摻一點自己的私貨,要不然枉費自己穿越到這麼早的時代。

  蘇澤說道:「崔公,我以為佛門修行,應該重『行』而不是重『空性』。」

  「持善念,行善事,結善果,這才是『行』,也就是成佛之法。」

  崔光看向蘇澤,好半天才是說道:「你是要立入世佛門?」

  「沒有入哪裡有出?不入世談何出世?」

  崔光又被蘇澤的機鋒給整不會了,伱剛剛不是說不談空的嗎?

  蘇澤將抄好的經文收起來,接著對崔光拜道:

  「崔公,我以為想要再行太武帝滅佛之事,幾乎是不可能了。」

  蘇澤根本不相信胡太后能滅佛,且不說胡太后自己信不信佛法,她也沒有太武帝拓跋燾對朝堂的掌控力,這滅佛也不是胡太后一個人說滅就滅的。

  蘇澤又說道:「崔公要復興儒學,也不是光靠滅佛就可以的,老百姓不信佛,也可以信道,儒門自己沒有吸引力,也不能怪別人捨棄經典而求經書。」

  這句話也讓崔光陷入到了沉思中。

  從三國亂世到魏晉南北朝的儒學不振,除了戰亂原因外,另外一個原因也是因為儒學停滯不前,已經跟不上時代發展了。

  自從漢末的鄭玄去世後,儒門已經有二百年沒有出過一個有影響力的儒學宗師了,儒家理論發展完全陷入到了停滯,甚至比漢代還不如。

  而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兩漢儒家那套理論,在三國魏晉南北朝的亂世中,接近於理論破產。

  這一點就體現在儒生的糾結中,儒家講究忠和信,那司馬懿怎麼算?

  儒家講究孝,那這亂世中子殺父的事情數見不鮮,你儒家怎麼說?

  儒家講究義,那背叛的事情就更多了,而通過背叛成就大業的也不少。

  如果說這亂世三百年中,真正算得上是踐行儒家君主典範的君王,數來數去怕不是只有一個苻堅了。

  那就很尷尬了,苻堅的下場又是什麼呢?

  這種理論和實際政治嚴重脫節,讓南北朝儒學徹底失去市場,別說君主不信了,就連儒家士大夫自己都不信了。

  「止步!」

  崔光叫住了蘇澤,他拱手問道:

  「蘇郎,請賜教。」

  蘇澤連忙對拜道:「崔公這樣,蘇澤如何擔待得起?」

  崔光這個三朝老臣,歷經各種風波不倒的老狐狸,用真誠的目光看著蘇澤問道:

  「蘇郎,我想聽一聽復興儒學的路。」

  崔光夙興夜寐的輔佐孝文帝改制,當年也是存著澄宇天下的夢想的,只不過時過境遷,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圓滑的老臣。

  而經歷過三代的崔光,顯然比任何人都能看出這個朝堂的內憂外患。

  今年他已經年過七十,比孝文帝、宣武帝和當今皇帝的年齡加起來都要年長了,本來崔光是準備拼死勸諫胡太后,仿效太武帝滅佛。

  但是聽完了蘇澤的話,崔光之才意識到,滅佛也救不了儒學。

  蘇澤說道:「崔公,這樣的大事,晚輩又豈能知曉?」

  看到崔光這幅樣子,蘇澤只能拱手說道:

  「蘇澤所說的,都是戲言,崔公莫要在意。」

  崔光立刻說道:「請賜教。」

  蘇澤說道:「儒學之困,在於『致君堯舜上』這條路已經走進了困境。」

  這傢伙果然有路子!

  崔光連連點頭,光是這句『致君堯舜上』,也就是輔佐君主成為和堯舜一樣的聖君,就道盡了儒門真諦。

  蘇澤說道:「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那就只能走『致聖賢』了。」

  「啊?」

  這下子崔光是徹底被蘇澤的大膽給驚到了,「致聖賢」就是要成聖,這是可以隨便亂說的嗎?

  蘇澤說道:「佛門可以成佛,為何儒門不能『致聖賢』啊?」

  這,崔光愣住了。

  蘇澤又說道:「就如同我說的佛法之路在行,『致聖賢』的路也同樣在行,以自身的行來踐行先聖的道路,以自身的行來鑽研先聖的道理,再以行來拯救蒼生,就能『致良知、做聖賢』。」

  蘇澤說完拔腿就走,如果不是崔光攔著他,他絕對不會說這番話。

  提前一千年拋出這套理論,也不管崔光到底能不能聽懂,反正蘇澤裝了逼就跑了。

  其實蘇澤自己也是不太看得上這套理論的,在這個亂世,無論是儒學還是佛法,最後都要在戰場上見真章的。

  有這個時間和崔光扯淡,蘇澤更願意去趕快搶回被龍華寺侵占的屯田,順便好好的訛詐這幫禿驢一筆。

  趕緊回去把這份經文,讓【不守戒律的辯經僧】裝備上,蘇澤也已經有了全盤計劃,不僅僅要讓龍華寺將屯田吐出來,還要讓他們把前幾年的好處都吐出來!

  阿彌陀佛,蘇澤不由的口念一聲佛號,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這些年龍華寺又是占田又是放貸,龍華寺的僧人們合該入一入地獄了。

  ——

  蘇澤抱著經文走出了國子監,卻突然被人叫住。

  「蘇旅帥!」

  蘇澤回頭一看,沒想到在這裡竟然遇到了一個熟人,喊他的人就是前幾日來屯騎營幫忙的元佛陀。

  「世子。」

  「我來替阿爺抄經,蘇旅帥是來?」

  「我也是來替亞父抄經的。」

  看元佛陀起的這個名字,就知道元深是個多麼信佛了,從元佛陀身後又鑽出一個年輕人。

  「蘇旅帥,這是我新結交的好友,隴西太守之子于謹,于思敬。」

  「思敬,這是我和你常說的那位蘇旅帥。」

  于謹?

  蘇澤看著這位未來的西魏八柱國之一,只覺得洛陽還真的很小。

  于禁還沒有加冠,應該是不到二十一歲,他人如其名,整個人看起來老老實實,站在元佛陀身後非常的拘謹。

  但是在戰場上被于謹這幅樣子騙了的敵人可不少,這位未來的西魏八柱國,打仗是相當兇猛的。

  「見過於郎君。」

  一看于謹就沒有授官,蘇澤如今也是有朝廷軍職的,姿態也不用那麼低。

  於家從於忠倒台之後就已經失勢了,看起來于謹的家境也不是那麼好。

  元佛陀想起了父親讓他多結交武人的教導,對著于謹說道:「思敬,你不是最喜歡讀《孫子兵法》嗎?改日我們去蘇旅帥的營地看看,蘇旅帥練兵可是有一套的!」

  蘇澤笑著說道:「下官正要請世子元令史來軍中整頓軍紀呢,求之不得。」

  其實就是元佛陀想要到蘇澤軍營里摸魚,于謹看向蘇澤,勉強的說道:「世子都這麼說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三人約好了時間,蘇澤倒是對於這些歷史上的名將沒有太多「搜集」的想法。

  畢竟名將都是需要在戰場上成長的,現在的于謹也就讀過幾本兵書,帶兵能力還不如趙括。

  蘇澤自然也不會指望于謹能夠指導自己練兵,不過先結交一下結個善緣刷個聲望,倒是也沒什麼不好的。

  和元佛陀于謹二人辭別後,蘇澤返回到家中,他將四本抄寫好的經書遞給【不守戒律的辯經僧】說道:

  「這四本經書可以嗎?」

  辯經僧一隻手拿著雞腿,另一隻油汪汪的手接過四份經書,一邊看一邊啃著雞腿,看到妙處還揮舞著雞腿叫好,蘇澤看得直咒眉頭。

  但是自己麾下也只有他這麼一個人可以用了,蘇澤說道:

  「你就叫辯機,等你看完了這些經書,就隨我去城外的田莊。」

  「容我好好看看再說!」

  蘇澤退出了屋內,風塵僕僕的蘇農又走進了屋內,看著蘇農欲言又止的樣子,蘇澤點頭說道:「來我屋裡說說看,城外的屯田怎麼樣。」

  哎,自己果然是忙碌命啊!

  晚上還有,在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