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了重感冒的鄭煜誠獨自一人躺在房間裡,如果在安城醫院當護士的妹妹鄭煜祺能來家裡探望,她一定會拿冰冷的毛巾幫他敷額頭,還會拿藥給他吃,可她偏偏因為家事繁忙拒絕了煜誠的請求。此刻,光是周身的酸痛就已經讓他無從消受了,而獨自一人默默承受來自心靈的第兩重摧殘,對他來說無疑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
「喂!媽,你說承美帶著兩個孩子回你那了是嗎?」、「我知道她是害怕我把病氣傳染給孩子,但我呢!她有沒有想過,我現在連倒杯熱水的力氣都沒有!我可能要餓著肚子躺一個晚上,然後再帶著更重的病去上班!」如果換作平時,即便李承美一言不合就抱著孩子回娘家,他都不至於這麼憤怒,但這個夜晚真的特別難熬。
「學長,吃飯的時候就覺得你臉色不對,是生病了嗎?要不要緊!」、「怎麼還不回消息?睡了?還是?」、「睡醒之後記得把紅包領了吧!數額不多,只是想請你吃份有營養的早餐。」這是十年以來第一次品嘗到被人捧在手心裡的感覺,從宋珠鉉指尖飛出的每一個字,就像點點春雨浸濕身體一般舒潤。
「我是真的很難受,也是真的很想立刻見到你。」一行字飛快的打在手機屏幕上,但在準備按下遞送鍵時,鄭煜誠遲疑了。「開什麼玩笑?既然不能承諾她未來,我為什麼還要給她希望呢?」最後煜誠的指甲在對話框裡留下一道深深的指痕。他知道,無論他多麼想見到她,都無法改變木已成舟的現實。
就在他火速刪掉文字不到兩秒鐘的工夫內,兩張天竺葵的照片再次飄進他那雙因發燒而變得模糊不清的眼眸。百科中說紅色天竺葵的花語是「你在我的世界裡、永遠無法抹去」,粉色天竺葵內含的寓意則是「我一直在你身後,開心著你的開心。」看到也想到這裡,鄭煜誠的心不由自主的一陣痙攣。漸漸的,他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了,眼淚撲簌簌的掉在漆黑的手機屏幕上。
屋子裡好安靜,漸漸的只有一片寧靜且均勻的呼吸…
滴答滴答,那是秒針走動的聲音,咔嚓咔嚓,就在時針、分針、秒針即將重合的瞬間,鄭煜誠漆黑的眼眸中漸漸有了絢爛的顏色。
大學校園靜謐得似乎只有油菜花迎風晃動的輕響。蔚藍的天空在林蔭的間隙里溜過,陽光在放課的同學中間落下千萬道金絲。一前一後騎著自行車趕食堂校工的裴柯勉和鄭煜誠,變成了靜滯畫面中唯有的兩個動點。
同一個傍晚,有安大校花之稱的宋珠鉉正坐在音樂教室里靜靜的彈著鋼琴,奼紫嫣紅的霞光碟機散夜色,又在她的發頂匯成一團炫目的光環。伴隨著潺潺如流水的節奏,宋珠鉉不停的微晃著玲瓏的曲線,衣角隨風輕揚,慢慢透出她比梔子花還要無暇的肌膚。
愈發幽深高遠的天空下,漆黑的葉片在高高的樹枝上輕搖。隔著一條寬闊的道路,裴柯勉和鄭煜誠相視一笑後,分別駛向不同的路口。
「終於就剩最後一盒盒飯了。地址是音樂教室,取貨人宋珠鉉。」、「宋珠鉉!真的是她,太好了,我可是為了見女神一面才在食堂當志願者的啊!」鄭煜誠轉身看向燈光瀰漫的窗口,那一刻女神宋珠鉉的臉從心裡生出,並在翻飛的瑩白色窗紗中若隱若現。
健步如飛的奔上樓梯後,鄭煜誠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擦了擦本就白淨的額角與雙手,就在他的指尖幾乎就要觸到虛掩的門沿的瞬間,門內的宋珠鉉開始用甜美的嗓音低和著琴音。
在微風的拂動下那扇門仿似扇面般一張一合,面朝窗口坐著的宋珠鉉如白瓷般細膩的手指微微泛著皎潔的銀光,在她烏黑的髮絲上隱約還閃動著銀白的星輝。只是看著曼妙的背影,那張迷人的臉便從心裡慢慢飄出,並漸漸融在鄭煜誠的眼帘上。那一刻,門裡的琴音就像在試探誰的底線,鄭煜誠的胸口開始如擊鼓似的咚咚作響,他的手不能自抑的慢慢伸向宋珠鉉肩膀的位置。
「喂!同學,我說你要進就進,別站在這堵道啊!」就在鄭煜誠的腳剛一接觸到音樂教室的大理石地面上時,從他的身後傳來一聲巨響,隨即又從他的雙肩處傳來兩股比直升飛機螺旋槳帶起的強風還大的氣流,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栽倒的瞬間失去了光彩。
悠揚的琴音戛然而止,宋珠鉉驚怔的吸了口冷氣,回頭朝外看去,只見鄭煜誠正以四仰八叉的姿勢和戰戰兢兢的眼神回凝著她。或許是與那些莽撞的衝上來表明心跡的同學相比,鄭煜誠汗毛根根林立的苦澀笑容給人留下更加強烈印象的緣故。宋珠鉉的唇角漸漸有了妖嬈的笑意,一雙仿佛被夜露籠罩的眼睛裡也有了點點濕痕。
「同學,你沒事吧!」就在鄭煜誠一隻手高高舉起去觸碰門把手的瞬間,一隻溫暖的手穿越夢境、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上,頓時,鄭煜誠興奮得全身麻酥酥的,就像隨時都會昏迷那樣。
「油菜花漫山遍野的時候,如果能穿上風衣和宋珠鉉一起走在校園裡,該是多麼美好的畫面啊!」完全沉浸在童話世界中的鄭煜誠偷偷笑著,胸膛也即將炸裂。
「同學,同學你,你沒事吧!」宋珠鉉不解的望著鄭煜誠,不知為何,那個冒冒失失的男孩居然開心得連呼吸都有些不連貫了。
「同學,我扶你起來吧,地上涼。」鄭煜誠的眼前一片迷茫,宋珠鉉慢慢靠近自己的臉就像那日的火燒雲一樣緋紅得愈發熱烈。
「珠鉉!」
就像希臘神話里化身成黃金雨墜落在美女達娜伊身邊的宙斯那樣,鄭煜誠對宋珠鉉的心馳神往毫無保留的展露在嘴角。宋珠鉉手指一緊,隨即將觸在他冰冷掌心中的手慢慢抽離。
鄭煜誠那雙浮想聯翩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變得誠惶誠恐,宋珠鉉偏又對他露出一抹捉摸不透的微笑。等到陰影從左向右的漸漸籠罩在她那張玫瑰般嬌媚的臉龐上時,她的周身再次散發出一種倨傲的淡漠感。而且根據鄭煜誠的目測,她似乎並沒有朝自己走來過,那麼剛剛「該死」竟然又在做夢了。
「哦!那個音樂教室很寬敞,就連地面都這麼光滑。對了學妹你剛剛彈的是莫扎特的小夜曲吧。」
宋珠鉉無聲的笑了,又輕輕點了點頭。她的手指再次放回到琴鍵上,但卻沒有轉身,而是細細認真的打量起鄭煜誠的臉。
與女神對視的場景鄭煜誠已經腦補過無數次了,特別是現在宋珠鉉不再是遙遠的夢想,至少已經有了萬分之一的可能。那一刻,鄭煜誠眼睛裡閃爍的斑點變成了兩顆碩大的珍珠。
「的確是小夜曲。不過學長你是來送餐的吧。摔爛就摔爛了,放心,我是不會說出去的。因為我一直都在減肥,最主要的是,這些餐全都不是我訂的。」
「還有以後但凡是寫有我名字的餐,學長就拿回去吃或者幫我處理掉吧。」
空氣突然變得窒息,宋珠鉉的確是在低頭凝視著他,但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卻是高傲凌人的。想起剛才自己冒失的行為,沉浸在幸福中的鄭煜誠,臉上的欣喜突然變回了惴惴不安。
「對不起,真對不起,耽誤了你的練習時間,我很抱歉。」鄭煜誠的背脊忽然有些僵硬,他手忙腳亂的站起身,最後凝視了宋珠鉉一眼便踉踉蹌蹌的向後退去。
在宋珠鉉看來,鄭煜誠壓低的臉龐就像煞白的窗戶紙一樣擰巴。嘴角微微上揚,她心懷不軌的笑了笑。
「啊!」不知不覺間鄭煜誠緊縮的身體已經撞上了孟庭琛(富家公子,宋珠鉉的狂熱粉)的下巴。就在孟庭琛的拳腳相向即將如暴雨一樣發作的瞬間,流竄到後面的鄭煜誠一把環住了他的腹部。
漫天雨霧的夜晚,細密的雨水透過嬌嫩茂密的油菜花斜斜映照在淡青色的石台上,裴柯勉望向鄭煜誠,鄭煜誠則望著落雨的天空出神,一陣微風,葉片輕盈飄過,隨即鄭煜誠那張細緻如白瓷的臉和筆挺的鼻翼沾染了透明的雨珠,他低下頭,看著被風吹得輕輕飄起的襯衣一角。
「被打得鼻青臉腫了,還有閒心想美事?!你知道嗎?和你同級的學霸師哥就因為沒能被心儀的單位聘用,現在人都鬱悶得快要消瘦成一條排骨了!要不我們也早點離校吧,趁早賺兩筆快錢攢著做生意怎麼樣?」
裴柯勉一隻手抬著雨傘遮住鄭煜誠的臉,另一隻輕輕挽住他的胳膊。鄭煜誠一瘸一拐的走著,雙手輕輕捂住上腹。幸好裴柯勉趕得巧並在僻靜的角落幫他擦淨了鼻血,所以鄭煜誠的顏值才沒有太大的波動。不過,若仔細盯著看的話,他的額角還有一塊淡淡的淤痕,鼻樑上也有一點紅腫。
「珠鉉學妹,你是喜歡逛街還是喜歡看電影?」、「繆斯,你穿紫色衣服真好看,青春又優雅。」、「女神聽說你還很喜歡聽交響樂啊,這是我新買的磁帶。」「破磁帶算什麼,珠鉉啊,這是最新款的包包,我爸爸托在海外的朋友買的,你喜歡嗎?」諂媚聲透過斑駁的灌木隱隱傳進鄭煜誠的耳中,嘰嘰喳喳,滴滴答答,就像兩個齒輪互相撕磨著一樣,越來越尖銳刺耳。
「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啊?煜誠哥,等我們賺夠很多很多的錢就可以抱得美人歸啦!難道你還不心動嗎?」
鄭煜誠突然兇巴巴的盯著裴柯勉,眼睛就像要噴出熔岩一樣。而這也預告了他接下來的動作,但他卻不是在孟庭琛憤然轉身的時候停下腳步的,而是在宋珠鉉對著孟庭琛嘲弄的勾起唇角的時候。
「的確很好看,但看著很像是在專柜上隨便挑的一個新款包。」看著孟庭琛緊縮的下巴,宋珠鉉的笑容愈發放肆。
「不好意思,我只背全球限量款。或許這微不足道的一點,就是真正的貴族和爆發戶之間的區別吧。」
宋珠鉉在笑話素有安大貴公子之稱的孟庭琛,她的眼睛慵懶的向下掃了掃包上最點眼的那枚名牌,然後又將包帶如絲帶般纏繞在手腕上。「觸感也不對,像是高仿的,我想肯定是你爸爸的朋友玩的小伎倆。」宋珠鉉的手指又滑到了包的底端,這次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卻能讓圍繞在周圍的人全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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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庭琛幾乎是半逃跑半被攆式的出了那個涼亭的。他打的那把傘沒有破洞,但雨水卻還是在臉上漫流,尤其是纖長的睫毛上更是綴著密集的雨滴,隔著筆挺的西裝,他的肩膀在簌簌發抖,牙齒也在咯咯的撕磨。
「看到正往我們這邊走來的那個女生了嗎?她就是音樂系的宋珠鉉,是安大所有男生的幻想。聽說前陣子她代表學校去國外的金色大廳表演了,現在還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夢中女神呢!」裴柯勉侃侃而談道。
「都說只要是長眼睛的人就一定會喜歡她,煜誠哥你現在的眼睛裡就…」
茂密的洋槐中垂下一道清風,風中飄散著的除了樹木的清香還有宋珠鉉特有的香水味。就在鄭煜誠目瞪口呆的瞬間,宋珠鉉已經與他擦肩而過,但卻並沒有急著走遠。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肌膚剔透如水,雙眸黑亮而純情,兩抹被螢光點亮的緋紅,更像是吸飽了許多玫瑰色的夢。
鄭煜誠的身子簌簌發抖,緊張得連嘴都張不開了,呼吸有些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