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歪枝得剪

  自從祝北河被奪官,祝府一片愁雲慘霧,門庭冷落,連枝頭落腳的麻雀都少了許多。

  他家這一支是祝家旁系,能夠壯大起來,前期靠的是妻族左家的提攜,後期靠的是祝北河這個兒子爭氣。

  如今因為左家託付的事情害得兒子丟了官,祝北河父親恨也不是不恨也不是,怒火焦心,身體也不爽利起來,日日熬著湯藥。

  祝北河母親左氏是極要強的性子,此時縱然後悔莫及,卻絕不肯認了是娘家的錯,生怕被祝家看低了去,嘴裡罵的都是杜軻欺瞞左家,把干係推得一乾二淨。

  這話平日裡,祝北河父親念在舊情也就忍了,可他現在人在病中,長子大好仕途毀於一旦,哪裡還顧得了那麼許多,話趕話就吵了起來。

  祝府沒有分家,祝北河的三個弟弟雖然不如祝北河出息,可祝北河跟著顧烈南征北戰的時候,他們畢竟是承歡膝下,陪伴在父母身邊。

  所以兩位高堂吵起來,祝北河的弟媳們就有了發揮的餘地,明勸暗挑,把場面鬧得越發的不可收拾。

  祝雍老爺子進門的時候,祝北河夫妻正跪在父親養病的廂房,苦苦勸父母消氣。

  「家主到了。」下人匆匆趕緊廂房稟報。

  祝府大小主子是面面相覷。

  他們這一支靠著左家起來之後,與主家疏於走動,非大節大禮不去,主家也不曾置喙什麼,今日祝雍老爺子竟然親自來了,怎麼不讓他們驚訝。

  祝雍本來是不願意管這個事,他連春闈的風頭都懶得出,何況是早就和主家離了心的旁系。

  他已經老了,恨不得把餘下幾年老命都泡在天下藏書閣運出的藏書里。再有富貴權勢,他能享受幾年?

  但旁系祝府這個樣子,已經牽累了祝北河,再下去,鬧出更大事情牽累主家也不是不可能。

  何況,祝雍對祝北河到底是欣賞的。

  「分家吧,」祝老爺子不說廢話,「你們拎不清,別牽累了兒子。分了家,你們還是一家人。不分家,不要以後近鄰都沒得做。」

  祝北河父親若有所思。

  左氏撐著四兒媳的手,色厲內荏道:「妾身說句不中聽的,您是主家家主不假,可我們旁系的家事,您管不著。」

  祝雍掃了一眼孤站一旁的祝北河夫妻,不怒自威:「那也容易。老夫給陛下上個摺子,實在不費什麼事。」

  「可左氏婦人,溺愛幼子治家不嚴,為娘家姻親威逼長子瀆職,將長子仕途毀於一旦,這名聲,你敢不敢背?」

  左氏嚇得面色如紙,怒不敢言。

  言盡於此,祝老爺子誰都不看,自顧自走了。

  祝老爺子一出門,四兒子就喊了聲娘,像是被嚇著了。

  左氏被祝老爺子下了臉面,本就憋著怒火,見小兒子嚇成這樣,那火氣就更旺,手一抬就把茶碗砸了出去,將將就砸在祝北河夫妻腳前,指桑罵槐:「一個個都是死人啊!」

  聞言,祝北河父親也又生了怒氣:「你又鬧什麼!」

  不等他們再吵起來,祝北河不顧地上碎瓷茶水,對著父親病榻撩袍一跪,拜道:「父親,兒子不孝,請父親主持分家。」

  祝北河妻子無聲跪在祝北河身邊,也是深深一拜。

  夫妻倆膝下瞬時洇出了血。

  最懂事的兒子兒媳被逼成這樣,祝北河父親忍不住老淚縱橫。

  歪枝不剪,大樹不成。

  分吧。

  春闈即開,各地舉人才子匯聚京城,順天府一日比一日熱鬧。

  年輕才子多愛高談闊論,他們或是聚集在酒樓茶館,或是約於書館印坊,像是開屏孔雀似的招搖。

  而精通京城百事的監生,就難免顯擺起了朝中八卦,近來熱議的除了被奪官的祝北河居然又分了家,就是哪家貴女又漂亮又有才名。

  顧烈對著近衛記載的風言風語搖頭笑笑,年輕人,有鮮活氣,也難免魯莽得惹人厭。

  聽他跟個老頭子似的感嘆,狄其野笑得都停不住,說那你怕是一出生就滿了五十歲,否則,怎麼沒見過你魯莽。

  近來狄其野不是在禮部就是好好在未央宮待著,也不鬧著要跑出去,尤其是這兩日春闈議定,狄其野都在未央宮,顧烈心裡安定得不得了,聞言也笑道:「都說五十知天命,我若是一出生就知了天命,定然趕去秦州,早早把你撿回來。」

  狄其野耳尖一紅,還要撐著笑話顧烈:「花言巧語。」

  顧烈跟他對:「語重情深。」

  狄其野瞪他一眼,跑了。

  這一跑,居然就跑出了宮去,午膳前才派個近衛來給顧烈遞了張紙條:本侯爺出宮溜達,您午膳去陪兒子吧。

  於是這日午膳,顧烈帶著御膳去了禮部。

  顧昭學足了父王的不動聲色,可顧烈親自一來,任誰都看得出小王子有多高興。

  顧烈粗略檢視了敲定的春闈議程,顧昭如實說了是定國侯定的方向、祭酒祝老大人也給了許多幫助,但對於自己的辛苦,顧昭就隱而不提,顧烈心內一軟,溫柔了面目,夸道:「麼兒事辦的不錯。」

  沒料到父王還記得老乞丐和麼兒,顧昭喜得眼圈發紅,險些都要落下淚來。

  用了膳,顧烈又回了政事堂議事。

  正議到要往蜀州派什麼人,近衛拖著個包袱進來了,說是定國侯送的。

  顧烈一看政事堂外,果然又誤了時辰。

  見狄其野特特送了個包袱來,六部九卿都很好奇,姜揚笑問:「定國侯送了什麼好東西?」

  姜揚知道分寸,一般是不會多問,他看近衛都忍著笑的模樣,料定不是什麼機密,才湊趣問了一句。

  顧烈解了包袱,開始還擔心是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東西,拎著對外的那邊包袱皮,等看清楚包袱里是什麼,笑得無可奈何,乾脆地把包袱給揭了。

  一隻虎頭虎腦的布老虎。

  通身是農家土染的粗藍布,繡了銅鈴似的黃色大眼睛,耳朵尖是軟乎乎的白毛,額頭上一個霸氣的「王」字,哎呀,真是威風凜凜。

  政事堂各位重臣哈哈大笑,邊笑邊跟陛下告辭回家吃飯。

  顧烈把布老虎托起來,才發現布老虎的肚子下塞了張紙條,上面寫了五個字:十天半個月。

  他居然還真記著。

  顧烈無奈,也不顧這布老虎有損天子氣概,托著布老虎回未央宮,對著它吃飯。

  次日不必上朝,顧烈睡得不好,照常醒了,剛睜開眼就懷疑自己是不是昏了頭。

  狄其野剛到不久,靠著博古架,對顧烈微微皺眉的睡臉出神。

  要不是姜延就住在定國侯的廂房,錦衣近衛換班得開小宮門,狄其野還進不了宮。

  見顧烈醒了,狄其野才走到床沿坐下,問:「睡了幾個時辰?」

  顧烈立刻握住了他的手:「尚可。」

  這樣子是尚可?

  狄其野挑眉。

  「怎麼給寡人送了個布老虎?」顧烈轉移話題,看著博古架上那個虎頭虎腦的小東西,「寡人昨日,可被六部九卿眾大臣笑話個夠。」

  狄其野沒想到會這樣,想像了一下顧烈在政事堂拿著個布老虎的樣子,也笑了:「誰讓你在政事堂拆包袱了?」

  「姜揚鬧的,」整整一夜不見,顧烈忍不住,甚至自己都沒意識到,手臂就對狄其野的腰圈上去了。

  狄其野無奈地順勢一倒,被顧烈順理成章地抱在了懷裡,就好像他們這樣是天經地義,不抱著都不行。

  「我原本想給你買個布娃娃,」反正顧烈不知道布娃娃是什麼,狄其野忍笑說,「就是用布和棉花縫製的枕頭似的玩偶,讓你抱著睡。」

  「可我找元寶一問,把元寶嚇得跪地上,倒反把我嚇一跳。元寶說這有巫蠱之嫌,別說沒賣的,就連找人做都萬萬使不得。」

  狄其野在顧烈額頭上有一筆沒一筆地劃橫橫橫豎:「我在大街上看到有老婦人賣布老虎,就給你買了一個。雖然小了些,但也能抱著。」

  他還壞笑地問:「陛下,臣特地買的,您怎麼不用呢?」

  就算顧烈沒見過布娃娃,聽聽也能猜到,這多半是哄孩子用的。

  顧烈緊了緊手臂,懶得理他。

  狄其野還要火上澆油,顧烈乾脆把人抱得動都不能動,沉聲道:「寡人只抱你。」

  抱著你,才有安眠。

  狄其野並不是近來才發覺顧烈喜歡抱著自己,顧烈動輒就想這麼幹,只是先前狄其野還覺得是兩人處在感情升溫期,黏糊親密都是理所當然,也沒有太多去思考。

  直到他們徹底睡在一起後,狄其野才意識到,這可不是一般的喜歡抱著。

  而且,若是他沒有自我意識過剩,顧烈在抱著他的時候確實睡得更好。今早他放不下心進宮來,見到顧烈皺眉睡得不安穩的樣子,或許就是明證。

  但這不就說明顧烈依然不安心嗎,那個噩夢,為何對顧烈影響這麼大。

  狄其野一邊煩惱著,一邊習慣性地沉進了顧烈的懷裡。

  如果兩個人都喜歡,這還怎麼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