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由於顧烈這個帝王過於勤政,所以大楚是兩日一朝,昨日開了早朝,今日就不必開。
不過,按照顧烈的習慣,就算不開早朝,天快亮時,他必定起來理事了。
今兒算是破天荒,陛下睡到晨光乍起的時候還沒動靜,元寶他們幾個伺候太監守在殿外,互相看了看,都沒敢出聲。
顧烈怎麼捨得起來。
何況,其實也沒睡下多久。
狄其野越是又困又累,在戰場上養出的習慣,就越是容易清醒,所以顧烈跟傻子似的心疼人,這捏一下,那親一口,就把狄其野給煩醒了,軟爪糊上大楚帝王的臉,怒道:「走開走開。」
一時心軟,丟盔棄甲,被人一口氣擊穿防線打進都城,實在是有愧於兵神之名。
就算是自願的,還不許人累得心情不好?
顧烈把自家侯爺骨節分明、白皙漂亮、連扛刀磨出的薄繭都那麼好看的手拉到嘴邊親了一口:「醒了?再睡會兒。」
狄其野對準顧烈的視線翻了個大白眼。
顧烈吃飽喝足,心中不慌,笑得溫柔而深情,活脫脫一個笑面虎。
「你啊,」狄其野捏著顧烈的下巴說,「我先前覺得你是能忍,現在我明白了,史官誠不我欺,你還是善謀。」
狄其野一般早上起來,沒洗漱之前,顧烈想抱著他說話甚至親近,狄其野是絕對不讓的,他嫌髒。
可今兒,確切地說,不到兩個時辰之前,他筋疲力盡又不肯就這麼睡覺,被顧烈抱去了浴池,兩人在浴池待了又足有一個時辰,所以現在也沒什麼好嫌棄不乾淨的。
顧烈低聲笑笑,心隨意動,用懷中人的漂亮鎖骨磨牙。
狄其野毫無防備,從嗓子裡漏出來那一聲讓顧烈差點就不管不顧,被狄其野大長腿踹了一腳。
腿筋的酸累又讓狄其野怒了:「牲口嗎你。」
「你若承認自己是頭倔驢,」顧烈大義凜然地幫狄其野揉腿,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寡人隨定國侯當個牲口,也無妨啊。」
狄其野被大楚帝王的厚臉皮震愣當場。
「我以前手下大校說得不對,」狄其野裝作若有所思,慢吞吞地開嘲諷,「他跟我說談戀愛使人成長,到您這,不是成長,您直接進化了。」
兩個人感情水到渠成,由愛動情是理所當然,雖然身為強者,必然要爭一爭上下,但狄其野也並不認為屈居人下就是低人一等,他要爭,是競爭本性使然,昨夜自投羅網,也是遵從本心,想用能做到的一切讓顧烈更安心。
但回過頭一琢磨,顧烈這還是虛虛實實、假假真真的哀兵之計。
狄其野自己清楚,顧烈若是端著帝王的譜兒,又或是仗著兩人之間的感情,覺得可以不顧狄其野的意願強來,那他早八百年跑了。反而顧烈這樣溫柔忍耐著,倒讓狄其野過意不去。
之所以說虛虛實實,假假真真,因為狄其野更清楚,顧烈的溫柔確實也是真誠的。
顧烈擁有一顆敏銳、體諒他人的心,即使曾經因為種種緣故上了重鎖,但那把鎖除了讓顧烈自己壓抑自己,卻是不改其心、不動其行。
這樣的一顆心,在任何時代,都足以與純金媲美。
這是狄其野眼中顧烈最迷人之處,也是顧烈總讓狄其野感到超出時代的地方。
狄其野確實沒想到,在他們二人之間,登基稱帝的顧烈不僅沒有變,甚至更溫柔了。
所以怨不得狄其野兵敗如山倒,國境潰退,被戰火燒成不夜城,丟盔棄甲,束手就擒。
「進化?」
顧烈不明白進化一詞何解,狄其野畢竟也不是語言學家科普學家,兩個人躺在床上,顧烈整個像個老虎圈食般把狄其野圈在懷裡,卻是在討論進化、物種演化這種嚴肅話題。
聽狄其野費力差不多把自然演化說明白,顧烈頓時心痛:「你說你是被『基因改造』的『返祖異類』。既稱『返祖』,言下之意,不就是退化?又說『異類』,言下之意,你被他人排擠麼?」
狄其野側身把臉埋在顧烈的臂彎里笑,笑著笑著又覺得腰酸,怒而咬了顧烈的上臂一口,然後才不當回事地夸道:「陛下真聰明。」
頓了頓,補充誇了一句:「陛下記性真好。」
顧烈見不得他這副不把自己的傷病當回事的模樣,可也無可奈何,把狄其野抱過來靠趴在自己身上,給他揉腰。
但是顧烈手上一用力,狄其野就「嘶——」了一聲,推開顧烈坐起來,里衫順著肩線一落,明亮晨光下,青梅淖雪,真叫一個慘不忍睹。
拿顧烈的身材當作參照,顧烈是自小習武練出英武身材,身高腿長,擁有足夠令人心安的臂膀和絕對有力的腰_腹。
顧烈看上去依然顯得高挑,是他的整個身體的肌理都修長而堅韌,既有爆發力,又不像一般武將那般虎背熊腰。
和顧烈比起來,狄其野幾乎與顧烈一般高,身材也不差什麼,主要是他膚色更白,而且腹外斜肌異常漂亮,腰比顧烈窄。
但這膚白,就最容易淤青。
不少青青紫紫,齒_印都要習以為常了,關鍵是腰線最窄那兒,分明是被顧烈雙手緊緊握出來的印子。
老房子著火的明證。
顧烈上輩子的老臉都掛不住。
於是也別指望躺著黏糊了,起床干正事吧。
大楚帝王將功折罪,給定國侯梳頭。
狄其野到現在,這頭髮也梳的不大利索,好在之前有近衛,後來有元寶,現在還有個顧烈陛下跟元寶搶活干。
顧烈拿起木梳來,先將狄其野一頭烏黑長髮仔細梳進左手掌中,不知為何又散了開,先用木梳緩緩地一梳到底,如此兩次,對鏡中的狄其野低聲道:「一梳梳到底,二梳到白頭。」
狄其野不閃不避,回望顧烈的眼神亮得像個撿到寶的小孩,於是顧烈低頭在他頭頂上親了親,才認真將定國侯的髮髻束好,簪上白玉冠。
然後,手在乾淨衣衫間一頓,取了自己的一件白色里衫,給狄其野換上。
身量不差,腰寬了些,用玉帶仔細纏好。
狄其野被顧烈穿好了衣袍,靠在顧烈的肩膀上笑個不停,「有些人啊,看著正經,其實心裡不知浪成什麼樣了。你說是不是啊陛下?」
顧烈坦然聽著,自若地穿好帝王服,帶著自家勞苦功高的定國侯去用早膳。
定國侯定了摺子範式,省了顧烈的時間,其實也是省了底下各級官員的時間,尤其是那些長於做事卻不善寫文章的。
這兩天送上來的摺子,幾乎每份奏章都薄了近一半,而且重點清晰,一目了然,想要拉著大旗誣告打壓的,也掂量著不敢妄動。所以陛下和顏悅色,又對定國侯大加賞賜,這次群臣不僅沒有異議,甚至有不少清官都不顧虛名,專程上摺子夸定國侯此舉有利於江山社稷,功在千秋。
人家夸戰功,狄其野甘之如飴,被人夸政功,狄其野渾身不對勁,寧願去馬廄餵無雙,也不去政事堂被眾位大臣誇成朵花。
顧烈一個人去了政事堂,剛坐下沒多久,大理寺卿祝北河跪下,也把一件美差給推了。他不是第一個推辭的,事實上,他是第九個,也就是說,六部九卿沒人願意幹這活。
這美差,正是大楚第一屆春闈的主考。
主考為何是美差?因為每一任春闈的主考官,對那一屆考試學生來說,就是老師,尊稱為「座師」,這些舉人監生,一場春闈,就成了主考官的門生。互相之間,都成了未來官場上的助力。
那為什麼他們都要推辭呢?
很簡單,這是大楚第一屆春闈,若是高中,那就是大楚朝開天闢地第一個狀元。自家子弟都有雄心勃勃參考的,為了族人子弟的前程,必須要避嫌,否則說不清楚。
這就很難辦了。
一般臣子不夠格,夠格的重臣不願意干。
那麼,有誰既是重臣,又和誰家都沒有親近關係呢?
答案顯而易見。
「不干,」定國侯一口推辭,「給我安了下屬不夠,還給我認門生?我都已經結黨營私了,還想讓我得個『半朝』的名聲?」
大楚帝王跟他講道理:「實在沒人了。」
狄其野想出個人來:「顏法古啊。」
顧烈失笑:「他現在無名無職的,當什麼主考。不過,也是時候讓他出來做事了。但主考不行,趕不上。」
狄其野也跟顧烈講道理:「你知道春闈怎麼考嗎?」
「自然知道,」顧烈覺得狄其野這話莫名其妙。
狄其野卻理直氣壯:「那麼多人,整整三天,吃住都在沒比棺材大多少的單間裡,你想想那個味道。」
鬧半天,不止嫌棄這活太好,能發展官場關係,還嫌棄考場環境不好,人愛乾淨。
顧烈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
狄其野又想了想,提議:「讓顧昭去。鍛鍊鍛鍊你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