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其野這話,倒不是在撩,他是意有所指。閱讀
大楚地方分為四級,州道府縣,構成了層層向下的行政管理體系。
天下十州,管理者為知州。
十州大小不一,共分二十道,管理者為道台。
道下城池匯聚為府,管理者為知府。
府下各城為縣,管理者為知縣。
陸翼領了西南大都督的軍職,在蜀州西南駐紮著,一直不是很安分。
近日,風族首領芙冉忽然病重,陸翼試圖插手風族首領的繼任人選。
顧烈倒是不急。
陸翼是在楚軍打下蜀州前轉投的大楚,也許不太清楚顧烈有多能忍。
爭霸年間,在得到狄其野之前,不論韋碧臣如何寫信發文申討辱罵顧烈,不論手下將軍們如何認為已經是忍無可忍,顧烈自己卻是紋絲不動。
當時風族未滅,楚軍的實力不足以應付雙線開戰,顧烈只盯著群豪雜立的信州蜀州,根本不中激將法。
顧烈這人做事,不說廢話空話,謀定而後動,不動則已,一動就必然動到底。
如今大楚一統天下,陸翼想造反就是一條死路,他還沒明著反,顧烈根本沒必要動他,而只要他敢明著反,就是在趕他自己的死期。
這一點,狄其野也清楚,只不過是日常想往外跑罷了。
所以顧烈不僅不認真,還逗他:「你不是說該給顏法古找些正經事干?也許我該派他去?」
狄其野涼涼笑了一聲,不接話了。
未央宮後殿,侍女是不可進的,能進後殿伺候的輪值太監統共不過五人,各個都是無親無故之人,而且都是懂得看眼色的伶俐性子,不該多說的絕對不說,不該多問的絕對不問。
這日輪值的太監叫元寶,定國侯一回來,他就麻利地著人去御膳房傳了膳,現在親自提著食盒進來了。
元寶這名字,還是狄其野給他改的。
倒不是狄其野非要討個吉利,而是元寶身世太苦,家裡原先給他起的名叫賤生,著實太過難聽。
狄其野看元寶瘦骨嶙峋,唯獨下巴長得肉乎,像是過年時,顧烈特地給他和顧昭打的那套金元寶。所以插了句嘴。
顧烈記得自己前世給此人改的名叫平安,但既然狄其野說像元寶,那就叫元寶吧。
就這樣,賤生就成了元寶了。
元寶前世聰明伶俐,也很忠心,可惜楚初十年生了重病去了。顧烈倒也放心用他,後殿與狄其野相關的事,多是交給元寶去辦。
元寶布好食盒,知道這兩位主子都不愛旁人伺候,安靜退到廊外候著。
只聽殿內呲地一響,元寶心裡明白,這是兩張食案又拼到一起了。
狄其野為了自己的安危著想,近來又開始努力讓顧烈燃起對食物的興趣。他想用科學統計的方式,找出顧烈相對更愛吃的食物。
顧烈對食物有沒有產生更多興趣,這成效尚且不明顯,但對狄其野這種關心自己吃飯的行為,顧烈顯然是很有興趣的。
這感覺就像是一道香噴噴的美食,在眼前不停地問,你喜歡吃這個還是喜歡吃那個?喜歡蒸著吃還是煮著吃?喜歡辣味多一點還是酸味多一點?
那當然是喜歡狄其野多一點。
所以當狄其野指責顧烈不配合的時候,顧烈覺得有些冤枉。
顧烈喝下第三口湯,完成了晚膳流程。拿茶漱過口,才看著狄其野,慢慢說:「寡人是有想吃的。」
可惜,不給吃。
狄其野問了半天,自己的飯菜都沒動,這時候給氣笑了,低頭吃飯不理人。
晚膳用罷。
兩人照例在小書房碰頭。
狄其野不陪顧烈看摺子,站在窗邊,對後院那空屋空地看了半天,問顧烈:「後院空地,為什麼不挖個荷塘?」
光禿禿的,不好看。
顧烈心跳一錯,走到狄其野身邊,才慢慢地把當年就想好但沒有詳細說的理由娓娓道來:「你不喜蚊蟲,挖個荷塘,臨水生蟲,到時候你又嫌蚊蟲多了。再者,後院離寢殿太近,濕氣重不好,老了易得風濕骨寒。」
狄其野給顧烈唬得一愣一愣的,難得露了分傻氣:「我就是隨口一說,你想這麼長遠……怎麼就說到老了的事了。」
「怎麼?」顧烈握著他的手肘,把他引到自己面前來,「定國侯還想始亂終棄?」
狄其野沒穿著定國侯那些華貴的外袍,晚膳後他換了件殿內穿的常服,是件墨綠色的緞面衣裳,他本就白皙,墨綠襯得托色,而且不同於平日裡一身白,讓顧烈看著新鮮。
狄其野被顧烈這話逗得笑出了聲:「你這用的是什麼詞。」
頓了頓,又挑眉看顧烈:「金口玉言,陛下您倒是讓我亂一次啊。」
顧烈一副你這人怎好不認帳的嚴肅神情,把狄其野往懷裡一摟,在他耳邊義正言辭地說:「定國侯忘了,那日,就在這,你在長案上坐著……」
狄其野的耳根聽著聽著就紅了。
他在這方面並沒有放不開,畢竟狄其野那個時代早不是對性保守而蒙昧的古代,而且他存了與顧烈爭強好勝的心思,就算不好意思,也絕不肯輕易表現出來。
然而他畢竟是沒有經驗,而且有的親密,他做的出來,卻受不了聽顧烈這麼一本正經地說出來。
太教他難堪了。
偏偏顧烈愛煞了他大膽和羞澀並存的矛盾,像是枚半熟半青的果子,偶爾會故意這麼逗他,把狄其野逗得惱羞成怒。
果然,狄其野推開顧烈,瞪著眼嘲諷大楚帝王:「你個一國之君,怎麼這麼沒臉沒皮。」
他們倆靠著窗,顧烈又把狄其野給牽回來,忍笑道:「是寡人不對,過來陪寡人看摺子。」
誰家男朋友道歉是拿一起加班道歉?
狄其野心中吐槽,但到底是捨不得讓顧烈一個人看到深夜,故而也就在自己慣常的位置上坐下,看起奏章來。
翻了兩本,狄其野按下,找出先前自己留了份抄本的奏章,思來想去,還是離了席,將兩份摺子置於顧烈案上,走到中央,對著顧烈單膝一跪:「陛下,臣有建言。」
這是狄其野自己給自己定的規矩,自古開國之君與功臣良將之間起嫌隙,往往是從禮儀輕慢開始發難,行禮這事雖小,但以小見大,一方面是說明功臣對帝王的確生出了輕慢之心,另一方面,也是君臣之間嫌隙日深,已經到了連行禮這點小事都不能忍的地步。
狄其野堅持在議正事的時候行禮,目的是防微杜漸,一是提醒自己,顧烈現在是帝王之身;二是就算他們之間真出現了嫌隙,至少也不要因為行禮這類小事隔閡得更嚴重。
這足以證明,狄其野對他們的感情有多在乎了。
然而對顧烈來說,顧烈是不願意他這樣生分的,但狄其野在自己堅持的問題上有多麼倔強,顧烈早就有所領教。總之,到目前為止,顧烈還沒能勸服狄其野放棄這個堅持。
「你說。」
顧烈無奈地嘆了口氣,拿過兩本摺子攤開。
那是兩份風馬牛不相及的摺子。
一本是姜揚所寫,說的是這一年來不少功臣力有不逮辭官的事,請顧烈提早開春闈,趕緊補充官員空檔。
這事,本就在顧烈的意料之中。
顧烈給了功臣厚厚的年俸封賞,他們各個都是有錢人,但當時他們都想著官蔭子弟,所以沒有一個功臣放棄入朝,都領了職務。
然而,人一乍富,就容易耽於犯懶享受,何況他們當中,尤其是武將,不少人原先根本就沒讀過很多書,入朝為官,需要重頭學起的很多。
有些功臣存了僥倖的心思,不好好幹活。這就輪到監察官員的御史台發威了。
御史台在朝中最高領導是左御史和右御史。
左御史管的是言官,風聞奏事,只要聽說哪個官員行為不檢,那就參他;右御史手握肅政台,一出手那就是查案審問,能夠彈劾官員,肅政綱紀。
而眼下掌握肅政台的右御史,叫牧廉。
牧廉是什麼人?他是除了陛下、姜延和他師父師弟們誰都不認,有時看著痴傻,實際上不僅計謀多多,甚至令人覺得有兩分陰狠的人。
偷懶耍滑、失職驕縱的功臣們,被牧廉查清了證據,該打的打,該罰的罰,能教訓的一個都沒有放過。
這些功臣們哭到顧烈那裡去,顧烈正中下懷,哪裡會斥責牧廉,只是對這些功臣們感嘆法不容情啊,寡人怎麼能因為右御史秉公執法斥責他呢?你們自己給人抓了把柄,寡人也很丟臉很無奈啊。
於是大楚功臣們就迎來了一小波辭官熱潮。
他們一年能領那麼多俸祿,當官的年俸不過是個錦上添花,何必要受這等鳥氣?
於是那些不適合當官的、沒能力當官的,就這麼不動聲色地被淘汰了。
不過這已經是二月份的摺子了,現在這撥功臣中不是沒有後悔的,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顧烈安排得太快,現在春闈都快開了,顧烈根本不可能再把他們召回來。
另一本,是青州江南道道台的摺子,參他手下的登臨府知府行為不檢,暗藏不軌之心,疑是北燕故賊。
狄其野開口解釋道:「陛下,這兩份摺子有同樣的問題,姜揚那份只是小錯,江南道道台的摺子,卻是大錯特錯,此風絕不可長,務必明令禁止。」
這倒讓顧烈驚訝。
狄其野很少說這麼重的話,他開口往往是「臣以為」「臣覺得」,只要還有商量的餘地,他不會直言斷定別人是錯的。
於是顧烈追問道:「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