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揚舉重若輕,帶著高深莫測、溫文爾雅的笑容,每日與陸翼手下左都督尋常說笑。
他甚至沒有將顧昭轉移到安全地方,反而不躲不避,帶著小王子練文習武,一日不曾倦怠。
某日練完箭術,姜揚來接顧昭回帥帳,顧昭扯扯姜伯伯的衣袖,掩住嘴,對俯下身的姜揚輕聲問:「姜伯,營中有異?」
姜揚並不答問,心疼地看了看敏銳的小王子,問:「少主可是害怕?」
顧昭搖搖頭,鄭重其事道:「昭不怕。」
頓了頓,補充說:「昭不丟父王風骨。」
姜揚險些老淚縱橫。
天佑大楚啊!
姜揚恨不得把一張臉笑出花來,安撫道:「吉人自有天相,少主放心。」
姜揚這邊老神在在,陸翼手下左都督那邊可就疑神疑鬼。
他們這番回營,意圖是大逆不道,但千算萬算,沒想到楚王顧烈竟然一言不發跟著狄其野出征了!楚王這種極為克己修身的主子,怎麼可能真的難耐手癢就跑去打仗!
他們自然覺得,要麼楚王識破了他們的陰謀,要麼楚王另有算計,只是他們還沒想出頭緒來。
尤其是姜揚表現得像是沒有發現任何不對,假若楚王已經識破了他們的陰謀,姜揚應該已經把他們捉起來問罪才是。
也就是說,雖然他們的陰謀沒有成功,但也沒有被發現。
左都督此時處在一個可進可退的局面。他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領了重箭回去交給陸翼,繼續打仗;他也可以立刻造反,殺了姜揚,把顧烈唯一的繼承人扣為人質帶回去交給陸翼。
但不論是進是退,左都督都必須立刻決定,沒有再傳信給陸翼詢問的時間。
左都督能在陸翼手下當差多年,骨子裡也是個狠人,一念之下,就想乾脆眼一閉心一橫,拿姜揚的血祭旗。
但他的手下親信,也是他的表兄,在此時提醒他:「都督,將軍多疑啊。」
左都督當即心下一凜。
是了,他怎麼忘了,他的主子多疑成性,如今顧烈不在營中,殺不了顧烈,造反成功把握就低了不止七成,不論是陸翼不滿他擅自做主,還是最後兵敗論罪,第一個死的就是他這個左都督。
他表兄又道:「都督,將軍給您的命令,是入營弒主,如今主公不在,您不能執行將軍命令,自然該回去再聽調遣,怎好自作主張?」
這話更是說中了左都督的疑慮,當即握住親信的肩膀,鄭重道:「表兄救我一命。」
數日後,陸翼手下左都督領著剛造好的一批重箭離去。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於遠道,姜揚生出一背的冷汗,若不是牽著顧昭,險些要往地上坐倒。
兩日後,正在雷州邊境琢磨進攻策略的顏法古收到姜揚的來信。
顏法古展開一看,素來謹慎正經、溫文爾雅的姜揚只寫了一句話:
【假道士,你他_娘終於算準了一回!你把你那條老命仔細著,老子等著在燕朝皇宮裡請你喝酒!】
顏法古哈哈大笑。
笑罷,他看向王家守軍守護的城池,露出一個兇險的笑容。
算命畢竟是副業。
他可是正正經經的楚軍大將。
左都督回到雍州,進將軍帳稟報,說任務失敗,請將軍發落。
陸翼心中其實暗自鬆了一口氣。
「你出去吧。」
左都督領命而去,陸翼看向了謝浮沉,找補道:「未料到主公如此命大。」
聽陸翼還稱顧烈為主公,謝浮沉心裡直罵廢物。
謝浮沉徹底明白了,陸翼這條毒蛇再毒,只要他多疑反覆的性子不改,註定成不了大事,無心打草都能把他給嚇退。
這次殺不了顧烈,陸翼再沒有造反成功的機會。
因為顧烈在楚人心中的地位是獨一無二的,只有顧烈身死,楚顧家臣才會去考慮其他可能,否則楚顧家臣手握天下七州,憑什麼多看你陸翼一眼?
狄其野當初剛入楚營,大談破楚之計,連城都不占,稱第一要事就是殺顧烈,就是因為看出顧烈在整個楚軍獨一無二的地位。
既然陸翼無用,謝浮沉也不再費心為他籌謀,把對謝家復仇擺在了第一位。
心念電轉,謝浮沉恭敬一禮,假意道:「天能救他一次,未必能救他第二次,將軍可專心攻雍,日後再商大計。」
他給了陸翼一個虛假安慰,本就心生反覆的陸翼就咬了鉤,又意氣風發道:「先生此言有理,好事多磨,大事不可倉促。」
謝浮沉笑笑,指點道:「將軍,前方客潸城,曾是謝家旁系守衛,如今倉促轉與嚴家,想必許多守城規矩還未來得及改。」
陸翼張狂道:「先生放心!翼必屠盡守軍,為先生報仇!」
謝浮沉納頭便拜:「將軍厚德,浮沉百死難報!」
隨後提醒:「將軍,左都督……」
陸翼點頭:「本將軍明白,留不得。」
顧烈這回換了馬,不是先前那匹溫順的大棕馬,而是一匹堅毅勇猛的大白馬,他和狄其野並肩而行,一個黑甲一個鐵甲,馬和甲冑都是一黑一白,簡直像黑白雙煞。
無雙很憂傷。
它的心上馬不見了,換了個十分高冷的大白馬,不僅不理它,它蹭過去,大白馬還會毫不留情地踢它。
跟隨主公親征本是殊榮,五大少雖然覺得可能是將軍作到了主公不親自跟著都不放心的地步,但也不妨礙覺得興奮。然而幾天下來,五大少的興奮勁頭就被將軍的奇怪言行給澆滅了。
狄其野本著一顆關愛公主,不是,本著一顆關愛主公的心,時刻提醒自己要記得關心顧烈,於是顧烈每隔幾個時辰,就聽狄其野在旁邊問「渴嗎?」「餓嗎?」「累不累?」,把顧烈問得青筋直跳。
五大少偷偷把狄其野拽到一邊。
阿左一臉的不忍直視,提醒:「將軍,太狗腿了,就算你想明白了,知道不能對主公肆意任性,這也太狗腿了!」
阿右直指重點:「而且主公快忍不住想揍你了。」
阿狼沒看出不對來:「將軍多關心主公,這不挺好。」
阿豹感嘆:「將軍,我對姑娘都沒您對主公殷勤吶!」
阿虎先前給狄其野惹了麻煩,不好意思跟著其他人一起討伐狄其野,但也不住的點頭,確實是太過狗腿了。
狄其野剛開始還不服氣:「我這是關心顧、主公,什麼叫狗腿。」
偷偷跟來的牧廉也給狄其野幫腔:「就是!師父是表達對主公的淳淳忠心。」
說完,牧廉還給了狄其野一個眼神,仿佛在說:師父,我絕對會幫你死得名滿天下的。
「好吧,」得到牧廉的肯定,狄其野終於反思了一下,「你們覺得我做得不對?」
牧廉很不開心。
阿左提醒狄其野:「將軍,主公不是沒出門打過仗的公子哥,他是我大楚的火鳳殺神啊。」
阿右補了一句:「雖說主公只擅水戰。」
阿豹一針見血地加碼道:「將軍,主公是君,您是臣。」
阿狼這才覺出不對來,也認同兄弟們的說法,對狄其野點了點頭:「他們說得對。」
於是狄其野打馬回了隊列,看了看顧烈,忍住了沒說話。
他不說話,顧烈開口了,顧烈主動靠近了狄其野,咬牙問:「狄將軍,你是不是以為本王沒出征打過仗?」
狄其野嘆氣。
果然被誤會了。
狄其野很無奈地說:「主公,卑職冤枉,我是關心你啊。」
顧烈嗤之以鼻:「你少鬧么蛾子,就是關心了,不必弄這些虛禮。」
天可憐見,戰無不勝的狄將軍竟然出師不利,儘管表面如常,其實心裡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小憂傷。
於是他們行軍路上遇到的第一座翼州城池,翼州秦州交界的涿渡,就倒了大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