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吾昆之死

  西州,無涯山。

  風族騎兵列陣於無涯山下,他們手中緊握著的火把,照亮了蒼穹。

  他們莊嚴肅穆,秩序井然,他們每一個都是風族最優秀的戰士,每一個都為風族身經百戰,每一個都英勇無畏,願意用性命完成對暴燕的復仇。

  可如今,大楚兵神狄其野的陰影,籠罩在他們每一個人的心頭。

  不同於攻打燕朝的肆意,他們沒辦法在楚軍面前奏起凱歌,每一場戰役他們都在吾昆的指揮下全力應對,然而每一場戰役的結果都是失敗的,他們在狄其野面前像是只懂得喊打喊殺的野人,無論什麼戰術,無論什麼陷阱,狄其野都能夠識破,將他們的勇氣都襯成無用的魯莽。

  一場又一場的失利消磨著他們的勇氣,損壞著他們的信心。

  吾昆站在高台之上,他的眼神依舊狂熱,燃燒著勢在必得的怒火,他並不知道他的騎兵們已經對他產生了懷疑,還獨自做著挫敗大楚的野夢。

  高台上的吾昆做著迎戰前的最後動員。

  他慷慨激昂,他熱血沸騰。

  「……我們的祖先龍神,一定會保佑它的勇士們,我們不能忘記顧麟笙對風族犯下的罪孽,這筆血債,我們要讓楚軍全數奉還!」

  然而士兵們忍不住想,如果顧麟笙應該對燕朝皇帝下令驅逐風族負責,那麼他們今日就算勝了,是不是也要為楚軍的傷亡負責?

  為什麼不堅持攻打燕朝,而要中途轉而與楚顧死磕?

  吾昆高舉戰刀,大喊:「他顧烈算什麼英雄好漢,戰犯之後罷了!我吾昆,才是天命之人!」

  他是真的嫉恨顧烈,一句話喊得咬牙切齒,像是恨不得把顧烈咬下一塊肉來。

  同是身懷血債的王,顧烈處處高他一籌,這讓自命不凡的吾昆如何能夠忍受?

  然而此時,西州冰寒的夜風吹來了熟悉的蜀州小調,那是風族還在蜀州水畔愜意棲居時盛行的小調。

  它唱的是姑娘在溪邊洗網、孩童用石子玩耍、勇敢的風族男子撒網捕魚,生活是多麼的平安和樂,感謝祖先龍神逐風走遍天下,選擇在蜀州停下腳步繁衍生息,才有現下的美好生活。

  鄉愁最苦,鄉音難忘。

  就連最英勇的風族騎士,都忍不住含著淚水,他們所有的願望夢想,不過是回歸故地,重新回到熟悉的安穩生活。

  隨後,寒風還送來了楚軍將士的齊聲低吟。

  「暴燕無道兮亂十州。逐風族兮夷楚顧。楚王出兮天命成,聯風族兮魚涼盟。魚涼盟兮毀一旦!族仇難報兮可奈何?*」

  族仇難報……

  族仇難報!

  吾昆霎時狂怒,厲聲高喝:「妖言惑眾!擊鼓鳴樂!」

  風族大妃牢牢攥著兒子的手,偏坐於台下,不聲不響。

  風族前任首領是吾昆的王叔,他是從自己的大哥、也就是吾昆的父親手上繼承的首領之位。吾昆父親病逝於打雲草原,當時吾昆尚在襁褓,於是兄終弟及,眾長老都無怨言。但他一掌權,就將吾昆遠遠地送走,不準備將首領之位再交還給大哥的兒子。

  吾昆長大後,立志奪回首領之位,他路遇牧廉,在牧廉的幫助下殺了回來,不僅奪取了首領之位,殺了王叔,還將王叔的續弦妻子占為己有,絲毫不顧及這個嬸嬸比他大九歲,而且與王叔有一個已經會走路的兒子。

  吾昆強占王嬸,封為大妃。

  風族大妃為了兒子,沒有放棄性命,忍辱偷生,忍受著喜怒不定的吾昆,活了下來。

  她始終想要為夫君報仇,為兒子取回首領之位,

  直到牧廉叛逃,將偷藏的龍纏玉送到她手上,她才等來了報仇的可能。

  她的夫君是堂堂正正的風族首領,將吾昆送走,不過是每一個在位王都會做的事,吾昆所謂的復仇,不過是他矯飾過往,謊稱他父親被她夫君殺死的奪權藉口,可史冊能改,人心記憶不會被刪去,假的終究是假的,他吾昆不是什麼復仇王子,不過是爭權奪利的俗人。

  她忘不了被吾昆羞辱殘害的夫君,她絕對不會放過吾昆。

  她緊緊握住兒子的手,告訴自己,機會就要來了,要忍耐,最後的忍耐……

  晨光明亮。

  楚軍整齊列隊,列隊在無涯山下的另一側,準備迎戰風族騎兵。

  狄其野在心中感嘆,古人就是守規矩,如果換成他的時代,恐怕這時候敵我雙方已經各自偷襲過了三輪。

  這一場戰役,狄其野沒有明著昭告全軍,卻早已告知五大少:「拿著雞毛當令箭,一天到晚想喊師父,煩人。既然你們這麼想拜師,就出去亮亮成色,這場戰役由你們五個指揮,被本將軍薰陶了這麼久,就讓本將軍看看你們到底有沒有學到些東西。」

  所以現在五大少是各個精神抖擻,兩眼放光,一副要把風族騎兵剝皮拆骨的模樣。

  狄其野策動無雙,在楚軍最前列檢閱將士。

  大黑馬昂首挺胸,噴著響鼻,不分敵我的威嚇附近戰馬,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

  檢閱畢,狄其野朗笑一聲,手中的青龍刀直指風族列陣,問:「本將軍拜將以來,可曾有過敗績?」

  「將軍戰無不勝!」楚軍將士們各個與有榮焉地高聲回答。

  狄其野驕狂道:「這裡是無涯山!傳說中的名將墳場,自古以來,無數號稱兵仙戰神的將軍在這裡輸得丟盔棄甲!可你們將軍我從來不信天命!今日之前,本將軍未嘗敗績,今日之後,本將軍依然戰無不勝!你們心中可有膽怯?」

  「無!」

  「你們心中可有疑慮?」

  「無!」

  狄其野看著這些凝視著自己,滿臉崇拜、信任的將士們,哈哈大笑,長刀劃空,戰鼓起,無雙興奮嘶吼,揚起馬蹄。

  「來吧,本將軍和你們一同踏碎這名將墳場的無稽之談!你我的姓名,將一同書寫於大楚青史之上!」

  「殺——!」

  楚軍將士們各個戰意凜然,五大少各自率領所屬部隊,跟隨狄其野殺向前方。

  風族騎兵與楚軍戰於無涯山下,刀兵相交。

  《孫子兵法》有言,「故知勝有五: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將能而君不御者勝。此五者,知勝之道也。」

  楚軍占盡五勝之機:狄其野通曉戰機,五大少奇兵頻出,上下一心,準備萬全,顧烈放手任狄其野全權指揮。想輸都難。

  五大少仗著有狄其野兜底,奇招頻出,把戰場上也謹遵軍令的楚軍分分合合,擺出一刻三變的複雜奇陣,看似一鼓作氣衝殺而來,其實變化莫測、合作無間,將勇猛的風族騎兵一上來就打懵了頭,隨後步步緊逼,直至擊潰,不僅搶占戰機,還頗有兵法藝術。

  在戰場上渾水摸魚的「考官」狄其野頗為滿意,他沒有想到五大少會如此大膽,這種排兵布陣恰合他的口味。

  眼看著楚軍占盡上風,吾昆被刺激得雙目赤紅,竟然不管不顧地打馬前沖,朝狄其野而去。

  「兀那賊子!」吾昆憤然厲喝,「你畏畏縮縮,躲於近衛之後!什麼大楚兵神,玩笑而已!可敢堂堂正正與本王一戰!」

  狄其野奇道:「風族首領此言謬矣!你我約定戰期,會於無涯山下,守規守矩,鳴鼓出兵,沒有比這更堂堂正正的交戰了。你技不如人,布局謀略都被本將軍屬下穩穩壓制,你做出一副吃虧悲憤的模樣是要博取誰人可憐?」

  「你!」吾昆眼睛紅得想要滴血,是被狄其野氣得七竅生煙。

  狄其野不等他喝罵,就搶白道:「風族首領如此顛三倒四,不怪乎不敢全力攻打暴燕,你不全力為風族報仇雪恨,卻苦苦糾纏我大楚主公,冒天下之大不韙撕毀盟約,也要與楚軍糾纏爭鬥。你連族仇都擱置不報,有何臉面指責我畏畏縮縮?」

  說到此處,狄其野再次搶白暴怒欲罵的吾昆:「打你,本將軍不必出手罷了。但既然你非要取個教訓,本將軍也不是不可以大發善心。」

  語罷,狄其野平舉青龍刀,勾唇笑道:「你敢一戰?」

  吾昆一聲怒嚎,將對顧烈的不甘和對狄其野的憤怒都宣洩在這一聲怒嚎中,緊接著一夾馬腹,直直向狄其野衝來。

  狄其野自然策動無雙迎戰。

  雙方近衛默契地維護這場發生在戰場中央的將領決戰,不讓附近纏鬥的任何一方兵卒影響到他們。

  狄其野反手揮刀,架住吾昆憤怒而無章法的揮砍。

  俗話說亂拳打死老師傅,吾昆斜劈豎砍,招招不成章法,若狄其野是按部就班習武的大楚將領,說不定已經被打得手足無措,甚至被砍中要害。

  但狄其野並不是修習了這個時代的兵法武學,而是自帶軍人戰術,不拘泥於形式招法,講究的是攻敵要害,每一刀都瞄準人體致命命門。

  五招一過,狄其野心下有數,放慢一拍動作,待得吾昆橫刀砍來,他反刀迎上,卻並未使力,反而借著衝力向後下腰,隨後腰身一轉,刀鋒一變,帶著衝力與腰力橫向掃去,青龍刀銳利的刀鋒砍入吾昆上下盔甲的系帶縫隙,從側腰劃出,吾昆痛呼側滾,掉下馬背。

  吾昆的戰馬受到驚嚇,慌亂中原地打轉,反將吾昆踢了好幾下,待戰馬拋開,吾昆已是披頭撒發,青龍刀砍破的側腹血流不止,還有不知是臟器還是腸肉的暗紅血肉順勢露出,頗為慘烈。

  附近楚軍大呼:「吾昆已死!風族速降!」

  呼聲一層層迴蕩開去,本就人心不齊的風族騎兵們互相張望,茫然失措。

  吾昆以刀為拐,勉強支撐著自己站立,他查看了將從左腰整個側切而過的刀口,心知命不久矣,反而哈哈大笑。

  「天要亡我!」

  狄其野看著吾昆的癲狂模樣,臉上卻是無悲無喜,面無表情。他雖然好戰善戰,卻從來不是冷血殺人狂。

  他對對手沒有不必要的憐憫,何況吾昆凶性十足,對楚顧懷恨在心,若是此刻立場對換,狄其野的下場只會更慘。

  不,狄其野只是對生命抱有普遍尊重,不會對臨死的對手幸災樂禍。

  吾昆反手橫刀於頸,死死盯著狄其野,他張狂笑道:「功狗,你今日害我於無涯山下,他日顧烈功成,你可有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哈,本王在九泉之下,等你的下場!」

  笑罷,吾昆劃破脖頸,自盡於狄其野眼前。

  動脈一破,熱血沖天而起,刀落地,人也落地。

  從這一刻起,風族就已經退出了爭霸舞台。

  風族騎兵狼狽西逃,五大少戰意正酣,正要一股作氣追殲敵軍,狄其野傳令:「窮寇莫追。」

  都說哀兵必勝,此時吾昆身死,若楚軍緊追不捨,反而可能生出變數。

  狄其野望向高聳嶙峋的無涯山。

  接下來,就看顧烈的安排,會怎麼生效了。

  作者有話要說:*楚軍將士念的那段,我根據《垓下歌》胡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