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邊境。
楚軍急行匆匆而過,帶起連綿不絕的沙塵,楚地以民風慓悍著稱,但面對刀利兵強的楚顧大軍,他們既尊且畏,馬蹄軍號又使百姓們好奇,遠遠站在道旁,目送楚顧軍旗。
這一支楚軍浩浩蕩蕩,打前哨的是顧烈給狄其野配的五萬精兵,跟後的是祝北河率領的王師第三軍,押著輜重糧草。
待得軍旗遠去,百姓才說笑起來,大娘大嫂們說起方才騎著大黑馬的鐵甲將軍,長得真一表人才,不知婚配了不曾。
百姓們操心狄其野的終身大事,狄其野帳下的左右都督、虎豹狼騎校督也在琢磨他們這個「神兵天降」的狄將軍。
楚軍編制統一,每位大將軍自領的精兵,不論兵力總數多少,都分為兩部分:主力軍與衝鋒軍。
主力軍,由左都督和右都督管轄;衝鋒軍,分為長槍、豹騎和狼騎,各有一名校督管轄。
這五位,就是狄其野的直隸部下。
顧烈給狄其野挑的這五位直隸部下,都是萬里挑一的人才,也都是心高氣傲的刺頭。而且各個都有來歷。
左都督是姜家後輩,姜揚的堂弟;右都督是信州降將,和敖戈沾著遠親;虎豹狼騎三位校督都是楚王家臣之後,是下一輩中的佼佼者。
發兵那日,楚軍眾將私底下開玩笑,都說主公給狄小哥造了支少爺軍。
自古以來,最難管的兵,不是流民盲暴,而是少爺兵,何況是這在亂世中足以媲美羽林太子軍的五個大少爺。
這五位大少來頭不小是其次,最關鍵的是,他們各個都是一步步穩紮穩打,跟著顧烈打了五年爭霸生死戰掙出的軍功。
有身份,還有能力,難免心懷自持,眼高於頂。
狄其野這個空降將軍,要他們立刻心服口服,談何容易。
狄其野對待他們,若是厲聲厲色,難免顯得色厲內荏,不能讓他們服氣;若是和顏悅色,又容易像是心存討好,讓他們瞧不起。
所以說,硬的不行,軟的也不行,少爺兵的難帶之處,就在這裡。
狄其野就乾脆來了個冷處理,帶著楚軍悶頭急行軍,整整三日,除了必要命令,一句多餘話都沒說,一副高深莫測、運籌帷幄的模樣。
而且傳令時,狄其野對他們皆以職位相稱,「右都督」「狼騎校督」諸如此類,讓他們懷疑狄其野是不是壓根不記名字。
不管是論資排輩,還是掂量出身關係,按照常理,不說討好,只說尋常將帥往來,也應該是狄其野主動與他們交好才是。
五位大少被他這麼一冷,心底不是沒有想法。
然而狄其野沒有動作,一心趕路,他們也不能輕舉妄動。
小動作沒有,小心思還是有的。
尤其是在莫名受了冷遇的情況下,他們可都等著看狄其野的笑話。
狄其野在主公面前吹下「三戰定青州」的牛皮,現在怕不是沒本事露了怯,心裡發虛,所以除了慌忙趕路,什麼都不會做了吧?
到第四日,快入青州境內,將近未時,狄其野命令精兵原地休整。
若說這三日看出狄其野有什麼優點,那就是與眾將士同吃同住,一點都不矜貴矯情。
他吃什麼都不抱怨,夜裡紮營,也和老兵一樣連髮髻都不拆,早起帶上頭盔簡單洗漱就翻身上馬,利索得很。
普通兵卒不清楚,五位大少可清楚得很,狄其野的雜兵是主公從近衛軍里給他挑的,保持了楚王近衛十項全能的優秀水準,但凡狄其野挑剔一些,想吃個什麼用個什麼,雜兵都可以輕鬆滿足他的要求,但狄其野並沒有給自己不同兵卒的特殊待遇。
優點看在眼裡,缺點嘛就更明顯。
狄其野正靠著那匹神駿得叫人眼饞的大黑馬,就著水囊吃乾糧。
大家一樣風塵僕僕地趕路,偏他還是一副瀟灑模樣,簡直氣人。
五位大少交換了個眼神,右都督正要出列問一問狄將軍打算如何三戰定青州,就聽見狄其野開了尊口。
「祝北河離咱們還有多遠?」
說來辛酸,祝北河將軍帶著王師第三軍,有步兵有騎兵,不同於狄其野的精兵人人有馬,還押運著輜重糧草,狄其野不放慢行軍速度,祝北河自然時不時就被丟在後頭。
他們五個原本猜測狄其野是初次率領大軍,沒有經驗,但奇怪的是狄其野絲毫沒有要改變的意思,於是祝北河將軍一路被迫玩追擊戰,累得苦哈哈。
這屬於左都督的管轄範圍,他立刻著人去與隊尾查看,弄清楚了才回來稟報:「還需一個時辰。」
狄其野沉吟一聲,片刻,挑眉笑問:「想不想打一場青史留名的仗?」
五位大少你看我我看你,不論心底是想看好戲還是被撩起了好奇,都斬釘截鐵地答:「當然想!」
「好!」
狄其野將掌中的虎符一拋一接,「全軍上馬,跟我走!」
左右都督策馬奔在狄其野身側,虎豹狼騎三支衝鋒軍緊隨其後,他們走的是人跡罕至的山間林谷,驚起一陣鳥雀亂飛。
奔襲半個時辰,日漸西斜時,他們已經來到兌山山腰間,而山下,就是青州貿易重鎮,溪瓦城。
溪瓦城是桑城,城外繞著一條護城河,河道兩畔皆是桑田,城中大小織場眾多,機杼聲不歇,百姓皆以養蠶紡絲為業,或是桑農,或為織工。
眼下正是春蠶將要結繭之時,城中穀場上曬著從鄰鎮買來的草龍,這些稻草編的草龍,是專供春蠶「上山」結繭用的。
接下來的戰事開啟與結束之快,出乎狄其野之外所有人的預料。
狄其野所有的命令都簡潔明了,不容置喙。
溪瓦城上炊煙裊裊,正是家家戶戶做夜飯的時候。
綁有火油的箭矢如火雨一般射_向穀場。
稻草編織的草龍瞬間燃成一片火海,守衛不知何故失火,眼見著結繭所需的重要草龍被火海吞噬,急得敲鑼打鼓喊叫守城士兵救火。
不同於溪瓦城只事桑蠶,上下游城鎮都正是春季灌稻之時,城中清淺的水道不足救火,未免大火燒城,守城士兵連忙大開城門,從護城河中取水救火。
正是此時,狄其野率領虎豹狼騎旋風而入,將守城士兵殺個措手不及。
閃電奇襲,正是如此。
柳家和嚴家私下以富紳僱傭名義派來的燕朝士兵們沒了城門倚仗,被狄其野的精兵打得哭爹喊娘,死了一半投降一半,令楚軍兵卒們嘖嘖稱奇,十分不屑。
天還沒黑,溪瓦城的城頭上,已經換易了幟,飄蕩著楚顧軍旗與狄字將軍旗。
五位大少心急火燎地整頓了防務,一個接一個溜到了穀場上找狄其野。
狄其野正饒有趣味地觀察手裡的木盒,盒裡是幾片新鮮桑葉和一條圓滾滾的白蠶,只見白蠶懶洋洋地爬過,桑葉上就多了幾個小洞。
他一抬頭,五雙好奇的眼睛盯著自己,乖乖地一聲沒出。
「想知道我怎麼打的這仗?」
五位大少拼命點頭。
狄其野心內滿意一笑,正等你們來問。
祝北河將軍手裡拿著所謂狄將軍留下的口信,整張紙就寫了八個字,然後蓋了個將軍印。
那八個字是:先走一步,速來溪瓦。
祝北河將軍默默把紙夾進軍報里,著人快馬加鞭送回荊州,默默帶著第三軍趕往溪瓦城,一路上默默盤算著回頭找顏法古算個命。
不是因為他突然信了那假道士的邪,而是因為,有對比,才有傷害,失去了,才懂珍惜。他真不該嫌棄顏法古。
然後他看到了插在溪瓦城上迎風招展的楚顧王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