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京城城門口,註定得熱鬧一場。閱讀
太子顧昭,帶著近衛,在城門口站著等定國侯。
嚴家家主嚴六瑩,帶著侄孫女和侄孫女要好的左家姑娘從城外踏青回來,她們坐著華飾豪奢的馬車,連拉車的馬匹都穿絲著錦,除了主人馬車,前頭還有一架馬車開道,後頭三架馬車裝著丫鬟和踏春所用的諸樣器用玩意,再後面還有許多吆五喝六的家丁護衛。
這排場派頭,比京中大臣都要鋪張,不愧是將大楚貨物販至西域的大楚頭號商賈,簡直富貴得觸目驚心。
定國侯回京的馬車,就恰恰與嚴家車隊,在城門口對上了。
狄其野本是最不耐煩坐馬車的,這回要將蘭延之的祖父帶回京城,只能耐著性子陪老人家坐著。馬車是近衛安排的,當然不會差,內里也布置得極為舒適,但肯定是比不上嚴家飾玉鑲金的派頭。
於是城門外的轅道,路堵了。
左邊是嚴家浩浩蕩蕩的踏春車隊。
右邊只是一架看上去低調樸素的馬車,明面上只有五個做普通家丁打扮的騎馬近衛。
嚴家下人一看,馬車上沒標沒記,排場也寒酸,又不是惹不起的達官貴人,讓什麼讓?不讓。
錦衣近衛們都是天子近臣,而且一雙眼睛都是油鍋里練出來的,望一眼就知道是嚴家人出行,但嚴家在他們面前算得了什麼?更何況馬車裡坐的可是定國侯,讓什麼讓?更不可能讓。
發覺有事,嚴家管家從開路的馬車上出來,嚴家下人高高低低地喊著「總管」,他也不下馬車,就站在馬車上,喊道:「對面的朋友,嚴家家主出行,還請讓條道來。」
他用詞雖客氣,語氣態度卻是極為傲慢。
為首的錦衣近衛一亮腰間玉牌,聲音不高不低地回道:「在下沒聽清,煩請再說一遍。」
沒想到對面給臉不要臉,嚴家管家剛要破口大罵,走在前面的護衛看清了腰間玉牌,拼命跑到管家馬車旁將他一拽,對著發怒的管家低語一句,那管家霎時白了臉,當即連滾帶爬地下了馬車,帶領眾家丁護衛跪地叩頭道:「草民有眼不識泰山,請各位大人恕罪。」
「咱們這就給大人們讓道。」
停了半晌,外面又這麼大動靜,狄其野微微皺眉,挑了車簾問:「什麼事?」
錦衣近衛知曉這位爺的脾氣,不敢繼續耍威風了,回稟了句「已無事了」,就打算從讓出的道上進城。
狄其野剛放下車簾,就聽到女子聲音怒道:「是什麼東西,敢攔嚴家左家的馬車?」
那嚴家管家好不容易恢復臉色,聽到左家姑娘這麼一句怒斥,那臉又霎時白了回去,他逃命似的趕到主人馬車邊,急匆匆把對面護衛是錦衣近衛的事說了。
能讓錦衣近衛當護衛的,要麼是陛下派去地方上接了人,要麼就是京中要員出行,光是錦衣近衛就得罪不起了,何況馬車裡還有個不明身份的貴人。
左家姑娘仗著自己是左家人,而且她父親是吏部右侍郎,又坐在嚴家家主的馬車上,心底虛榮心一起,就不願讓道,畢竟此時不擺威風更待何時。
萬萬沒想到恰好就碰了個硬茬子。
但她一想,這不年不節的,京城中那些重要人物怎麼會出京?必然是錦衣近衛外出公幹,從地方上接了人來,也是同樣的道理,這個不年不節的時候,封疆大吏也不可能回京,既然如此,馬車裡的人官職不可能壓得過她父親。
再說了,錦衣近衛離陛下再近,普通近衛也只是七品小官,哪一個見了她爹不得行禮?
因此她不願息事寧人,反而想出馬車和人對峙。
左家姑娘幼稚虛榮,嚴六瑩畢竟沒有糊塗。
她年紀上來了,雖然名義上還是嚴家家主,但很多事情,也不好說是主動讓出去還是被動給出去,總之大多分給了侄子侄孫們去辦,手裡只掌握大略章程。
嚴六瑩自己從未婚嫁,就格外喜愛孩子,將侄子侄女及再下一代都視如己出,今日踏青,她帶著的是她最寵愛的侄孫女,這位左家姑娘,她是一直不怎麼喜歡,可左家現在與嚴家走得相當近,而且侄孫女就喜歡和左家姑娘玩,侄孫女一撒嬌,嚴六瑩就應了。
現在好了,平白惹出了麻煩事。
但嚴六瑩畢竟不夠那個身份去管教左家姑娘,她只能沉默著親自出了馬車,打算去對面馬車前賠個不是。
聽了那聲怒斥,狄其野也沒催促了,他有心看事情發展,因此依然與蘭延之祖父穩坐於車內。
而錦衣近衛們,互相看了一眼,盡在不言中。
嚴六瑩扶著管家下了馬車,她一身碧裙,金簪玉帶,明珠照人,通身是逼人的富貴氣派,慢步行來,路旁的百姓心中納罕,驚嘆嚴家這潑天的富貴。
但等她走到對面馬車近前,就發現這幾位錦衣近衛面色頗冷,對自己這個嚴家家主沒有客氣的意思。
嚴六瑩心裡咯噔一下。
她立刻對馬車福身行禮,抱歉道:「驚擾貴人,耽擱了大人公務,是嚴家的不是,如今道已讓出,請各位大人先行。嚴家不日即為各位大人送上賠禮。」
「賠禮?」為首的錦衣近衛笑了笑,「嚴家家主這是當街許賄啊。」
嚴六瑩眉頭一皺,先是著惱,然後才回過神來,這些是錦衣近衛,天子近臣,規矩森嚴,自然不可能和尋常官員那樣你好我好大家好,於是趕緊又行禮道:「自然不是賄禮,只是聊表寸心的尋常賠禮,不會叫各位達人為難。」
她話說到這份上,而且口出狂言的又不是嚴六瑩,錦衣近衛知道馬車裡那位主子是不願意難為人的,因此輕拿輕放,放緩了神色道:「賠禮就不必了,嚴家家主通商有道,這管教後輩,還需用心才是。」
嚴六瑩心底鬆了口氣,剛要行禮告辭,卻見這五位錦衣近衛神色一肅,整齊地翻身下馬,跪地行禮道:「參見殿下。」
殿下?
嚴六瑩抬眼一看,太子顧昭!
她立時跪下,心裡卻不住地急跳,太子顧昭親自來接人,馬車裡會是誰?難道是……
馬車車簾一動。
「殿下怎麼來了?」狄其野問。
顧昭無奈了,還不是您走得太慢,把父王給急得不行。顧昭執了後輩禮,才道:「父王派昭來迎太傅回宮。」
顧昭畢恭畢敬的,讓狄其野想起五年前被他喊了聲娘的事,登時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打哈哈道:「勞煩殿下了。」
嚴六瑩跪在地上不敢出聲,臉色煞白。
楚初五年後,定國侯時不時出宮走走,就斷了與嚴家的關係,搜羅奇物的事,再沒提過,嚴六瑩也沒有自討沒趣,免得惹定國侯不快。
因此他們這十年來不過見了兩面,除了行禮回禮,幾乎沒說過話。
嚴六瑩和顏法古頗有交情,對定國侯的性子還是較為清楚的,知道他不愛為難人,可剛才左家姑娘那句話,就算定國侯不愛為難人,錦衣近衛往上面一報,陛下焉能輕易放過嚴家?
「嚴家主,」狄其野看向嚴六瑩,「許久不見了。」
嚴六瑩勉強露出了個笑臉,恭敬回道:「是,有五六年未見了?未想到再見是如此情境,嚴六瑩管教無方,有眼不識泰山,請定國侯恕罪。」
狄其野平淡道:「小事一樁,說不上恕罪。」
嚴六瑩心底鬆了口氣,卻又聽狄其野語氣平緩地感嘆道:「嚴家豪奢,果然名不虛傳,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嚴六瑩兩眼一怔,心中犯疑,「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雖是好話,卻不免暗含盛極而衰之意。
陛下年前還讚賞了嚴家通商有道,鼓勵嚴家拓寬西域商路,現在狄其野說出這麼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哪裡想得到,顧烈早已經算到了十年後去,狄其野提醒的也不是現在,而是想提醒她嚴謹治家,不要放縱嚴家人,等到顧烈抑商時不免落得個樹倒猢猻散。
狄其野只是看在過往交情上點一句,能不能領悟還得看嚴六瑩自己,因此也不多說,和顧昭坐回了馬車裡,在近衛的護送下往宮城去了。
嚴六瑩佇立思忖了良久。
顧烈左等右等,終於聽到元寶來稟,說定國侯進宮了。
狄其野一進未央宮,就被大步走來的顧烈,打橫抱了起來。
跟在後頭的顧昭識相地調頭往回走。
狄其野手裡提著籃今早上摘的櫻桃,被顧烈這麼一抱,又是擔心櫻桃,又是氣被顧昭看了個正著,板著臉道:「放我下來。」
顧烈抱著他往裡走:「不放。」
狄其野哼哼了兩聲,摟緊了顧烈的脖子,不說話了。
「想我了?」顧烈像是會讀心術一般笑問。
狄其野挑眉看他:「你猜。」
顧烈肯定道:「那就是想了。」
狄其野輕笑一聲,沒言語。
踏入殿門,顧烈才將狄其野放下,又摟了腰抱住,嘆息道:「總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