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同黨共謀

  顏法古被蘭延之堵得到處躲,又成了京城一大趣談。

  要是一般人事,好不容易有人欣賞自己的算命技術,他顏法古為了慧眼識英的知己,怎麼也得好好給算上一卦。

  可這不是一般人事。

  當時蘭延之奉天殿面聖,顏法古在殿上就捏指算了一卦,算出來狄其野和蘭延之是血濃於水的關係——顏法古仔細一想,汗就下來了,這倆血濃於水了,小王子和誰血濃於水去啊?公子靂可不姓蘭吶。

  這卦簡直和當年算顧烈子嗣的卦一樣催命,而且也許和那副卦一樣不准,顏法古吃過一回嘴巴不把門的虧,讓姜揚削了這麼些年,這回是死活不肯開口。

  再說了,小蘭大人雖然執著,說到底不是熟人,但人家念著亡兄那麼些年,甚至到了連找顏法古算卦這點希望都不肯放過的地步。顏法古畢竟年紀上來了,心裡不落忍,也不可能編瞎話騙他,只能見著蘭延之就跑。

  得虧倆人年紀差得有點大,要不然,京城百姓能給他們編一出鳳求凰來。

  京城哪有事能瞞住顧烈,於是清明祭祖那日,到了夜裡,狄其野陪著顧烈在奉先殿守夜,就聽顧烈提起:「顏法古被蘭延之堵得到處鑽呢。」

  這事說起來,狄其野覺得好笑,不為別的,就為顏法古天天跟見了貓的老鼠似的模樣:「他堂堂一個道士,當年到處討命來算,不讓算都非給算,現在因為不給人算命被追著到處跑,是不是叫天道好輪迴?」

  狄其野可還記得當年顏法古非給他算出了一個旺夫命。

  他說顏法古堂堂一個道士,把顧烈也弄得無奈了,顏法古也真是開天闢地來頭一個拼了命想往欽天監調任的大臣,顧烈搖頭笑罵:「胡鬧。」

  正說著話,顧昭來請安,說也想為祖宗們守夜,顧烈不許,把人勸回去了。顧昭下月十四生辰,正是長個子的年紀,守什麼夜,好好睡覺才是正理。

  奉先殿今夜不關殿門,到底是春寒還沒過,炭火盆擺了好幾個,兩人坐在蒲團上說話,狄其野裹著張大軟毯,越發襯得面如冠玉。

  顧烈看他裹著毯子毛茸茸的,忍不住把人軟毯掀了,讓狄其野靠自己懷裡,抱住了,再把軟毯給人蓋好。

  他在顧烈懷裡伸手捏顧烈的下巴,笑問:「陛下,你就是這麼給祖宗守夜的?」

  顧烈不以為意,他要是信什麼地下有靈,剛才就不會趕顧昭回去睡覺,因此先是把狄其野的手捉回軟毯蓋好,不讓狄其野亂動,才一本正經道:「定國侯有輔定天下之功,若是為給楚顧祖先守夜著了涼,豈不是祖先不保佑我大楚功臣的過錯?」

  睜眼說瞎話莫過於此,狄其野都聽呆了,回過神來只能笑,他家陛下著實不是一般人物。

  「關於蘭延之,」二人數日避而不談,顧烈到底是問了出來,「你是怎麼看的?」

  數日時間,儘管忙於籌備並進行清明祭祖諸事,但也足夠顧烈把蘭延之和蘭家查個底兒掉了。

  蘭延之的父母,確實是在秦州行商時遇害的,當時同行的長子,也確實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蘭家祖父不願相信長孫已死,但畢竟怕有個萬一,若是長孫真的沒了,不給他立個墳豈不成了無處可去的野鬼?所以儘管蘭家家裡一直供奉著長生牌位,也還是給長孫在父母墳邊立了衣冠冢,外人也都以為蘭家長孫和父母是一同去了的。

  因此,蘭延之不會成為一個大問題,但能不能得用,用到什麼位子,顧烈當然得視狄其野的態度而定。

  狄其野卻反問:「你是怎麼看的?」

  「他可能是你,」說你似乎不對,顧烈頓了頓,才繼續道,「你這個身份的親兄弟。」

  說到親兄弟三個字,狄其野察覺到摟抱著自己的臂膀不自覺地僵硬收緊。

  狄其野漫不經心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就算是,我『活』過來的時候,這個殼子裡的人也已經死了。我認不認蘭家,都可以算是欺哄,除非我將實情坦言相告,但那是不可能的。這件事上,我做什麼都是錯的。所以重要的是,你對蘭家,怎麼看?」

  真是熟悉的決絕。

  可顧烈卻並不覺得不好,甚至,他必須承認,狄其野對他人的決絕,他並不是不樂見的。

  然而顧烈畢竟不是真的不重視親緣,否則他不會將亡燕復楚視作一生奮鬥的目標。於是強忍下獨占欲,提示道:「你不想要親人?你們畢竟,血濃於水。」

  這樣相似的長相,這樣巧合的時間地點,若不承認狄其野很可能就是蘭家大哥的事實,那是自欺欺人。

  狄其野輕笑道:「顧烈,我上輩子,是人造的人。」

  他一睜眼,看見的不是欣喜若狂的家人父母,而是冷靜地取走他的血,根據氣味與血液分析,判定他能否活下去的實驗員。

  在他成長過程中,見得最多的,就是戴著防護面具的實驗員。

  「長久以來,我對任何人,不論是上輩子那些身體基因就與我有本質不同的人,還是這輩子這些也許和我同源同宗的古人,都沒有太多的親近感。」

  也許是基因缺陷,也許是本性冷淡,他從來沒有像其他實驗品那樣試圖親近實驗員,也從來沒有想要和其他人在一起。

  這也是為什麼,儘管他在各項測驗中都遙遙領先,一旦實驗員發覺他的基因改造失敗,只是一個原始人,就立刻丟棄了他。

  用報告上的話來說:疑似冷血,無法培養忠誠度。

  但他自認絕不是一個冷血之人,他只是冷淡,而且,他自認比絕大多數人都更忠誠勇敢,這一點,絕不是他自誇,他已經用生命證明了他對聯盟的愛。

  「其實一開始,我對古文對成語的興趣,表現出我對人類、尤其是古人類的迷戀,也是為了讓軍校、軍隊高層放心。後來才真正對古戰術,對你,產生了興趣。」

  狄其野仰起頭看著顧烈:「你是上位者,我也是,我們做一件事,從來不是只為了眼前這一件事。在這個時代,你,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所以,蘭延之你用不用,關鍵要看你覺得他有沒有用。」

  顧烈的籌謀,狄其野明白,所以選擇了配合。

  這種配合,並非是利益上的,而是純粹感情上的。

  因為狄其野並不從顧烈那裡索求利益,他不是為了權勢,不是為了更好地去當一個定國侯,正相反,除去原則上的底線,他怎麼當這個定國侯,只看顧烈需要一個什麼樣的定國侯。

  顧烈需要一個能把自己和自己下屬用層層關係網保護到無法輕易撼動的定國侯嗎?顧烈不需要。

  定國侯太強,就走向了王權的對立面。

  所以顧烈要這麼費心籌謀,在不影響大楚傳代的基礎上,為狄其野鋪一道保護網,因為狄其野自己不會也不願這麼做。

  不是說狄其野除了顧烈之外,真的不關心任何人,他畢竟只是冷淡,不是冷血。只是與他們相比,顧烈是狄其野最在意的。

  就好像他們這半年來近乎形影不離的相處,這是顧烈的需求,狄其野願意去滿足他。

  他們之間的任何局面,誰進誰退,誰強誰弱,都是他們共謀的結果。

  他們同黨,他們同謀,都只為了攜手同行,為了此生一起走得更長遠。

  畢竟是在奉先殿,顧烈心神激盪之下,也只能親親狄其野的手。

  「改日,我去見他一面。」狄其野說。

  顧烈抱緊狄其野,久久不語,隨後,兩人說起顧昭生辰的安排來。

  定國侯通過近衛下了帖,邀小蘭大人過府一敘。

  蘭延之心情激動,正值休沐,早早地到了定國侯府等候。

  主人還沒到,這是當然的,畢竟滿朝文武都知道定國侯住在未央宮,蘭延之對此憂心忡忡,但蘭延之現在是沒那個資格過問的,他心底清楚。

  何況,現在最要緊的,是終於能與狄其野相見。

  蘭延之心情如何激動不說,牧廉心情是不怎麼樣,他跟個晚娘似的坐在一邊,對蘭延之展開了強勢圍觀,把素來不顧他人非議的蘭大人都看得直冒冷汗。

  右御史大人這是對他有意見?這可是大哥,這可是定國侯的徒弟,為什麼一來就對他有意見?

  蘭延之很是忐忑。

  但他們如何鬧騰,狄其野是不知道的,他剛從未央宮出來,順道去東宮看一眼顧昭。

  結果走到東宮書房外,聽到先生教琴,顧昭正練習著,狄其野擺手對要稟報的太監輕聲笑道:「別,我連弦都撥不響,我就不進去了。」

  古琴屬於狄其野的知識盲區。

  元寶湊趣道:「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狄其野只笑了笑不說話。

  書房裡頭,悠遠的琴聲漸緩漸悄,調子似乎在哪聽過,狄其野想不起來。

  先生很有雅興,和著琴聲念_誦道:「……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是《鳳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