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當了斬妖人。」
「等你們九歲了,應該是由王煥大哥教你們武藝。」
「謝謝你爺爺的好意,恕我無禮,不能去你家做客了。」
「好,我等你長大,同樣等你當斬妖人。」
叫做周旺財的孩子拉住趙蟾的手,委屈巴巴問道:「趙哥哥,我可以悄悄和你說句話嗎?」
他把周旺財抱起來:「好,湊在我耳邊說。」
周旺財開心環住趙蟾的脖頸,很小聲的說道:「趙哥哥,爺爺要我告訴你,哪天在斬妖司待的不順心了,不妨去銀瓶觀找他聊聊天,我爺爺叫做周勝。」
「等等!趙哥哥,這是我爺爺跟你說的,我還有句話想對你說。就是……就是……趙哥哥千萬小心自己。」
千萬小心自己?
趙蟾疑惑道:「我為何小心我自己?」
「因為趙哥哥短時間內擁有了太多福緣,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當心物極必反!」
「這是你自己想的?」
「不,是我看到的!我看到趙哥哥身上福緣濃郁的嚇人。」
「還有話對我說嗎?」
「沒了。」
趙蟾放他下來。
周旺財牽住他的手,小臉蛋上皆是擔心。
他摸摸周旺財的頭,認認真真道:「你說的,我都記下了。」
周旺財今年八歲,趙蟾十四歲,兩人差六歲。
兩年前,周旺財隨爺爺周勝來游居鎮定居,爺孫倆脾氣好,和鄉鄰們相處融洽。
此前,趙蟾經過細柳巷采漆時,偶爾碰見玩耍的周旺財,見面的次數多了兩人也漸漸熟絡起來。
有次賣了漆,他買了兩根糖葫蘆,送給周旺財一根。
另一根,送給了桃李巷的陳香故。
桃李巷栽種了一排桃樹和李樹,桃花盛開的季節,暖風輕輕巧巧一吹,桃花鋪滿小巷,猶如十里紅妝。
陳香故提著水桶倒進巷子裡石塊沏的排水溝渠。
她聽見彩煙街上孩子的吵鬧,以及那位少年清朗的聲音。
「香故!」
「奶奶。」
「家裡快沒鹽了,你買些回來。」
「好。」她軟綿綿答道。
將水桶放在院子,拿了十文錢,又對不斷咳嗽的奶奶勸道:「奶奶您歇息歇息,買鹽回來我就到藥鋪買藥。」
「什麼藥不藥的,不過是這段日子下雨,偶感風寒,挺一挺便好了。」吃力劈著木柴的奶奶放下生鏽的斧頭,捋著垂落臉頰的銀絲,一陣劇烈乾咳後,表情痛苦的慢慢說道。
陳香故愁慮的悄悄嘆口氣,小跑向彩煙街。
下過綿綿秋雨,天氣日漸寒冷,她穿了掉色嚴重的豆綠色窄袖褙子和桃紅抹胸,腰系皺巴巴的短裙,一條粉白褲子,踩著一雙補了幾塊補丁看不清顏色的繡花鞋,依稀辨認出繡的歪歪扭扭的桃花。
趙蟾與周旺財說完話,看著周旺財仿佛孩子頭般領著一眾稚童山呼海嘯、你追我趕的跑回細柳巷。
他轉身就瞧見了陳香故。
她的秀髮簡單盤著,由一根木製的簪梳挽著,幾縷髮絲垂在柔滑的美頸里。
「陳姑娘。」趙蟾微不可查的深呼吸一口氣,輕輕喚道。
陳香故垂下頭,臉頰緋紅,尖尖的下巴像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不知想到何事,大著膽子又抬頭凝視趙蟾,桃花似的眼蒙上一層水霧,「聽人說,你加入斬妖司當了斬妖人?」
「嗯。」
「你……你多加小心,我我,我有些擔心你。」她話語軟綿綿的,不仔細聽,還以為是掠過耳畔的微風。
趙蟾再次深呼吸一口氣,邁步走向她。
「你的裝扮有些奇怪。」
「嗯,桃枝是老劉給我的,我覺得他是從桃李巷折的,酒鋪的周伯送的酒葫蘆,私塾先生說我沒少年氣,太沉悶了,讓我喝點酒,增長些意氣。對了,你看,這柄劍叫做青蛇,王大哥替我挑選的,我很喜歡……」
趙蟾走到陳香故身畔,她的側臉仿若青山的剪影,唇略略蒼白。
半晌,趙蟾道:「我一直很努力,不曾偷懶。」
籠罩於她桃花眼上的水霧變本加厲,柔柔又稍稍顫抖的說道:「我,我,我都看在眼裡。」
陳香故趕忙補充道:「奶奶也看在眼裡,她,她說你肯賣力、肯吃苦,將來定是家裡的頂樑柱。她,她還說這些年苦了你了。
不說了,奶奶叫我買鹽,買了鹽我還要給奶奶買藥,這段時間不斷下雨,奶奶身體本就不好,許是感了風寒。
我們……我們下次再說話。」
她沿著彩煙街的街邊朝鹽鋪跑去。
趙蟾想了想,打算傍晚前把餘下的銀兩送她二兩,陳香故和奶奶相依為命,十分不容易。
頓時,他暗道,山鬼花錢有護身庇體之效,陳香故遠比他更需要。
至於山鬼花錢珍貴與否,少年郎並不在乎。
……
王煥依著「獅山」重劍睡著了。
來到斬妖司後,趙蟾沒有打擾他,躡手躡腳走到後院,握著青蛇劍習練《撼神劍》。
一遍又一遍揮斬「劍痕」一式。
日頭西落。
似乎是做了一場噩夢的王煥抱著重劍,呆呆的看著趙蟾辛勤練劍。
他一句話都不想說,邵華等人去了山牛村便再未回來,已然是第二日了,結果可想而知。
擦掉汗水,趙蟾將青蛇劍歸鞘,走到王煥近前:「王大哥。」
「嗯?有事?」仿佛驚醒了出神的王煥。
「在弄歲巷我殺了一頭倀鬼和一頭霉鬼。」
「你說什麼?」王煥像是沒有聽清。
趙蟾娓娓道來。
聽後。
王煥沉默良久。
這少年帶給他太多驚訝了。
「你不怕嗎?」
「怕。」趙蟾平靜的說道,「但我更怕妖魔害了人。」
王煥再無半點此前的放浪不羈,「招你進斬妖司是我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走,帶我去看看倀鬼跟霉鬼。」
兩人踏著橘紅色的夕陽光照,快步至弄歲巷。
推開孫合家的大門。
王煥確認孫合就是一頭倀鬼後,陡然目眩神迷。
這具倀鬼與在那座小山斬殺的倀鬼如出一轍,山鬼沒有死,邵華他們果真死在它的手中。
「你早就知道山鬼沒有死?」王煥問了一句廢話。
趙蟾點了點頭。
「因此你猜測孫合死在山牛村,被山鬼煉成倀鬼?」
「孫合性格轉變太大了,像換了一個人。」
王煥道:「你們是鄰居,你確實了解他。」
走進屋內,注視著孫合娘親的殘屍,他一拳捶在門框,怒罵:「該千刀萬剮的畜生!」
孫合的爹是小鎮捕快,隨邵華去了山牛村,一家三口悉數死在山鬼爪下。
他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王大哥!」趙蟾喊道。
王煥咬牙切齒:「我只恨自己是廢物!一事無成的廢物!連游居鎮百姓也保護不了!」
怔怔站了近一炷香。
王煥嘆道:「帶我去看看那頭霉鬼。」
「是。」
兩人到馮大娘家。
「了不起,捫心自問,趙蟾你真了不起,霉鬼這等厲鬼,至少是上品鍛體境的道行,你竟斬殺了它……」
王煥盯著趙蟾。
「游居鎮百姓有你這位斬妖人,大幸!」
他先前說過了這句話,又說一次,可見對趙蟾不止存著欣賞,還有一種深重的期待。
期待這少年成長為陽縣斬妖司的斬妖人,那樣,便能幫百姓斬殺更多妖魔鬼怪。
趙蟾低頭拱手道:「承蒙王大哥厚愛,我實在不敢當。」
「會說話了,不錯,你長大了。」王煥感慨道,「不要自謙了,殺一頭倀鬼沒什麼,但你殺了頭虎妖以及霉鬼,就著實難得了。若、若我有幸活著,必向陽縣斬妖司為你報功,不,等會回到斬妖司,我寫一封請功的書信,要是我死了,你什麼都不必管,帶著書信去陽縣斬妖司,求他們為我們報仇。」
「王大哥,事情並未壞到此等地步。」
王煥疲憊的注視趙蟾:「你也知道鎮子來了許多外鄉人,他們是山上修士,加上潛伏在外面的山鬼,游居鎮……游居鎮很難保全。」
「可以跟陽縣斬妖司求援。」趙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