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無怨無悔

  「呵,不告訴你,自己去想。」

  趙蟾又沉吟問道:「白姑娘可不可以殺了它?」

  「不想殺。」白玉卿乾脆利落拒絕。

  「我知道了。」他沒有糾纏,同樣沒有懇求。

  白玉卿對白幼君道:「青妹我們該走了,小郎君眼下很忙的。」

  「阿姐……阿姐你就幫幫郎君吧。」白幼君很小聲求道。

  「胳膊肘往外拐,你覺得我捨不得打你?」白玉卿叱道。

  她只好委屈的跟白玉卿離開,期間頻頻望向皺眉的趙蟾。

  趙蟾自語道:「王大哥是上品鍛體境,我現在能做到《撼神劍》的『劍出存神』,應是中品鍛體境,我們都不是霉鬼的對手。白姑娘不願出手,婉兒姐身邊的外鄉人呢?另外,我該不該相信白姑娘說的此事?」

  他已然信了八成。

  里里外外確實長了霉。

  穩住心態,趙蟾越過孫合的屍首推開房門。

  吱呀吱呀數聲,門開了。

  血液腥臭的氣味逃也似的撲向他。

  孫合的娘親……那具面目全非、殘缺不全的殘屍應是孫合的娘親。

  趙蟾攥緊雙拳,咬著牙,靜靜站在門外,默默看著遍布齒痕、流了滿地鮮血的殘屍。

  腦袋被吃的剩下頭骨,脖子啃了一半,五臟六腑空蕩蕩,手臂、大腿的肉乾乾淨淨……

  在他的記憶里,孫合的娘親是個寡言少語的婦人,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深刻印象。做了這麼多年鄰居,她歷來都是低著頭快步穿街過巷,孫合的爹脾氣不好,動輒大喊大罵,她卻從來沒有反駁過,被罵的狠了,也只是說一句,你彆氣壞了身子。

  趙蟾扭頭便走。

  無論它是不是山鬼。

  不殺這妖魔,他的心不能定、不能靜、不能安!

  回到自家院裡,長吁一口氣,挎著食盒到遮草巷。

  巷子潮濕的邊邊角角霉斑肆意生長。

  敲敲門。

  「楊大哥?」

  「在的。」

  楊昀和張翠翠自屋內攜手走來:「飽了嗎?鍋里還有。」

  「吃飽了。」

  將食盒交給楊昀,趙蟾想了想:「楊大哥、翠翠姐,這段日子鎮子不安生,你們到村里避一避比較好。」

  張翠翠目光一凝,眉頭情不自禁皺起,立即又鬆開,她笑道:「趙蟾你說的哪裡話?鎮子不是沒有發生大事嘛,難道你指的是我跟楊昀?你怕我們待在鎮子,被那些長舌婦戳脊梁骨?」

  趙蟾留意到了她微不可查的神情變化,只道是她對楊大哥表白示愛,彼時又有群眾圍觀,他們會傳些難聽的流言蜚語。

  「賢弟你多慮了,任他們說就是了,我和翠翠只當清風過耳、明月照我。」楊昀較之以往開朗極多,那些之乎者也亦是不說了。

  他心道,大概如今的楊大哥才是真實的自己。

  「我現在是斬妖人,楊大哥、翠翠姐你們信我。」趙蟾搬出斬妖司的身份。

  張翠翠欲說還休,最終卻道:「趙蟾你也太在乎那些閒言碎語,我們都不怕,你怕什麼?」

  稍頓。

  她環抱楊昀臂彎:「楊郎,仔細想想,趙蟾說的在理,俗話說好男不跟女斗,你我逍遙快活的過自己日子,原本不需理會她們亂嚼舌根,但楊郎亦是要讀書的,亞聖的娘親為了他讀書尚且要三遷,何況是楊郎了,若是被那些人的險惡話語亂了思緒書讀不下去豈非不美?妾在源水村有處宅子,不如楊郎隨妾到源水村讀書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我們再回來。」

  源水村離游居鎮較遠,也不屬於游居鎮管轄。

  張翠翠餘光覷到趙蟾鬆了口氣,便知他已經知曉了游居鎮即將大亂。

  楊昀笑道:「哪裡讀書不是讀書?在哪裡與你朝夕相伴都是好的。既然娘子在源水村有座宅子,我們今晚擺下酒席請賢弟喝過了喜酒,我們再搬過去。」

  「楊郎~」一說喜酒,張翠翠臉頰浮上紅暈,美的仿佛朝霞。

  楊昀轉身回屋裡拿了一張喜帖,雙手遞給趙蟾:「我打算給你送去的,沒想到賢弟倒是先來了。」

  趙蟾小心翼翼的接過喜帖,打開看後,謹慎放回懷裡,多說一句:「情真意切便不在乎虛禮,恭喜楊大哥、翠翠姐喜結良緣,自此比翼齊飛。」

  依照游居鎮習俗,成親的規矩繁多,但看他們的舉止,是要一切從簡,請過他吃了喜酒,這樁親事算是成了。

  楊昀拍手大笑:「賢弟說得好!情真意切便不在乎虛禮!卻是為兄眼下的權宜之計,待我金榜題名、郤詵高第,定要給翠翠舉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婚事!彼時再使賢弟不醉不歸!」

  趙蟾受其感染,漸漸放鬆心緒,笑說:「靜候楊大哥請我到狀元郎府中痛飲喜酒。」

  「你們呀,說錯了。」張翠翠面紅耳赤,掩嘴笑道。

  楊昀詫異:「哪裡說錯了?」

  她指著楊昀家徒四壁的宅子:「這裡已然是狀元郎的宅邸了。」

  「哈哈……」楊昀無拘無束的開懷大笑。

  賢妻扶我青雲志。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又寒暄數句,趙蟾告辭離去。

  張翠翠盯著少年的背影,剎那間思緒萬千。

  「娘子走神了?」

  「哎呀!喝過喜酒後再這麼喚我。楊郎,我只是覺得趙蟾活的怪累的。」她嘆道。

  楊昀想了下,笑道:「他只不過是個好人罷了。」

  「這亂糟糟的世道,好人可是會被壞人訛詐的。」

  「你呀,相信他。賢弟不光是好人……還懂得變通,遇事也狠得下心,否則,賢弟哪能跟著老劉漫山遍野的采漆?不像我,呵,膽小如鼠。」

  張翠翠撲進他懷裡,捂住他的嘴:「不許楊郎這般糟踐自己,楊郎在我心底,永遠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兩人回了屋。

  相攜落座。

  楊昀感慨道:「曾經我當所謂的舉案齊眉僅是書上胡謅的虛言,誆騙我等讀書人的,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楊昀也擁有一位可與我舉案齊眉的娘子。」

  「妾是狐妖,為了哄騙楊郎,當然要虛情假意。」

  「哈,若你是狐妖專門來此騙我的,我也甘之如飴、死而無憾!」

  「當真死而無憾?」

  楊昀一字一字道:「無怨無悔!」

  「楊郎!」

  她摟著他的脖子,將腦袋埋進他的懷中。

  楊昀試探幾次,才壯著膽子抱緊她的纖腰,視線由她的秀髮掠過門框上長著的點點霉斑繼而落到鋪了一地的陽光里。

  ……

  趙蟾徑直去了夕照客棧。

  謝婉答應了皮影戲班的請求,允許他們這些伶人在院中排演。

  唱腔哀愁婉轉、相思不絕,唱詞亦極盡生離死別之苦。

  去年秋分戲班到游居鎮,當夜便是演的這齣皮影戲。

  趙蟾記得喚作《千絲怨》。

  說的是狐妖和書生的故事,結局不好,狐妖深陷情網,為救書生性命,甘願舍了辛苦修來的道行,重新化成一隻懵懂的紅狐,這書生也是痴情的,懷抱狐狸趕赴京城考試,成功金榜題名,天下無人不知。當朝宰相的嫡女相中書生,一門心思嫁給他,宰相同樣分外欣賞書生的人品學問對此樂見其成,不曾想,書生婉拒宰相之女,情系紅狐,滿朝公卿見狀元郎居然愛上了一隻狐狸,嘲笑他是狐痴。

  這齣《千絲怨》已經到了尾聲。

  趙蟾只聽伶人鳥啼花怨的唱道:「我和你,來生再續今緣。心有千千結,也只當是蛛絲擾人。願天下有情人終成了眷屬,不似你我,愛怨情愁,有緣無分。」

  謝婉在櫃檯後拄著下巴聽的入神,兩行清淚滴滴答答掉於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