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義幽幽嘆了口氣。
府司給趙蟾的待遇委實過於優越了,不知白鎮撫使為什麼沒有施加阻攔?或者此事其實是白鎮撫使順水推舟給趙蟾爭來的好處?
聽孔燕行談及,趙蟾還欠下白鎮撫使一大筆債。
一件下品靈器、四件上品法器、十瓶《蘊靈薈萃丹》……
莫說他見也沒見過的下品靈器,單單是十瓶《蘊靈薈萃丹》,換做是他的話,趕緊逃之夭夭算了,簡直是壓在肩膀上的神山,即使是府司的庫藏,經年大戰下,還有沒有十瓶《蘊靈薈萃丹》都說不定。
這筆債,第八等功勳只夠兌換一件下品靈器的。
難道白鎮撫使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嚴義不僅遐想連連。
趙蟾尚未來陽縣斬妖司前,誅魔房的北落晝和報案房的郭君鄂是公認的少年天才。
郭君鄂心比天高,死在群妖攻城期間的城頭。
而北落晝聽著府司給予趙蟾一次第八等功勳,又破例點為了百戶,心裡翻江倒海。何況,趙蟾初來乍到,沒幾天的功夫便已是上品採氣境的修為,若再過段時間,突破築基境豈不是十拿九穩?那時,百戶官的職位,名實相副。
已是兵器房主官的左蒲左百戶,目光灼灼注視著面色沉穩平靜的趙蟾,他打心底欣賞這位處變不驚的少年郎,若無這般心態,哪能斬殺的了枯枝和尚?
寧長真和徐師順交換了一下眼神,相比於其他人震驚於官位、功勳,兩人不約而同想道,毓山郡那些凶名赫赫的大妖「不寂寞」了。
張定真呵呵笑了笑,掩下表情中的困惑、不解、驚詫。
趙蟾點化了一尾源水的錦鯉,他又餵了錦鯉靈米,種種因果交織在一起,源水村已「立於不敗之地」,耐心等候豐厚的果實便是了。
張子巍之所以同意他率領部分族人外出定居,絕非張定真血脈淡薄,在祖地幫不了什麼忙,像打發廢物一般將其趕走,且是張定真城府深厚、心智精明、脾性臨危不亂。
百寶真人潘喜在游居鎮之時,因仿造的照妖鏡和源水村爆發衝突,張定真狠得下心抓住罕見的良機,率領族人想趁潘喜病要他的命,可惜爛船還有三斤釘,不僅沒殺的了潘喜,還搭進去了個張定風。
至於他曾對金准說的,起因是張定風自己「招惹」潘喜,根本是無稽之談,張定風沒他的首肯,怎能私底下給源水村惹麻煩?不怕偷雞不成蝕把米,潘喜屠了源水村?
歸根結底是因為那件仿造的照妖鏡,那是一件下品靈器!!!
張定真帶來的二十頭化形狐妖,盡皆崇拜的看著趙校尉,不,趙百戶!
只能是崇拜了。
少年郎是在座年紀最小之人,卻讓府司厚賞,實在是……誕生不了其他情緒,唯有崇拜。
縱然是那八頭築基境狐妖,體內流淌著三尾妖狐血脈,照樣對趙蟾仰慕不已。
張逾跟張迎雪低聲問姚柚:「姚百戶,趙百戶是哪房的斬妖人?」
姚柚霎時自傲道:「報案房!」
他與有榮焉。
一場歡迎源水村眾狐妖的蛟肉宴,陰差陽錯成了慶功宴。
在座的狐妖盡皆感同身受,好像它們已經成了繡衣衛似的。
張定真對回到座位上的嚴義低聲道:「恐怕這些兒郎我帶不回去了。」
「哈哈……老哥何必捨不得?斬妖司給他們提供了一處用武之地,將來功成名就的回到源水村,豈不是衣錦還鄉?」
「嚴千戶不去當說客可惜了。」
嚴義開懷大笑。
孔燕行的回來,把宴會的氛圍推向了頂點。
眾人推杯換盞,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斬妖人不將一眾狐妖當做妖修,狐妖們漸漸放開了手腳,與斬妖人們大聲談笑。
杯盤狼藉之刻,眾人都喝的、吃的格外盡興。
趙蟾亦是大醉酩酊。
都知他成了百戶,又身具八等功勳,一個個的全來敬酒,少年郎不喝還不行,以至於肉沒怎麼吃,裝了一肚子酒水。
左蒲喝酒喝到雙眼通紅,摟著快要神志不清的趙蟾喊道:「再加幾個月,我請你吃半年的大魚大肉!我左蒲認賭服輸,絕不反悔!」
寧長真這位平常不愛飲酒的斬妖人也喝的腳步虛浮,他突然想起不開心的事,在斬妖人和狐妖的勾肩搭背里精準找到北落晝,一把拽過來,含糊不清問道:「五十兩銀子送到趙百戶房間裡了?」
北落晝努力睜大著眼睛,仔仔細細辨認許久才知曉問話的是自己的恩師,「嗯嗯嗯,應該是送了吧?」
「什麼叫『應該是送了吧』?」
「師傅,我忘了。」
「忘了?」寧長真反應平淡的點點頭,「好好好,忘了,忘了好啊!」
湊巧,兩人身邊不遠處斜放著一壇酒水,不知誰酒醉後不慎踢倒的。
寧長真讓北落晝站在原地別動,起開酒塞聞了聞,龍湫酒。
隨即把龍湫酒塞給北落晝,「喝了它。」
「啊?師傅,我不能再喝了。」
「喝了它!」寧長真重複道,「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師傅?」
百般無可奈何之下,北落晝心一橫,仰頭咕咚咕咚將那一罈子龍湫酒喝了個底朝天。
「師師師傅,我、我喝喝、完了。」
「嗯。」寧長真背著手,深一腳淺一腳回房間休息了。
留在原地的北落晝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叫了他一聲,不等他回過頭,噗通倒地醉死過去。
蕭獻使勁揉了揉眼睛,剛才還想招呼北落晝一塊回房間,為何剛喊了他一聲,人就沒了……
吳愈運轉真氣消散酒氣,為眾狐妖安排居住的房間。
他是寅賓房百戶,這些事原本是手底下的斬妖人幹的,但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就讓大夥痛痛快快的放縱一次。
待一一安排完畢,又架著倒地不起的斬妖人、狐妖進了房間的榻上,回到擺下宴席的院子,便看見趙蟾醉醉悠悠的收拾場地。
吳愈笑道:「趙百戶沒喝多嗎?」
趙蟾反應了一會兒,才知吳愈喊的是自己。
他已然不是校尉,而是百戶了。
興許讓游居鎮的王煥大哥知道了,他亦不敢置信。
「勞煩吳大哥操心眾人的住宿。」
「呵呵,我是寅賓房斬妖人,理該如此。對了,瞧趙百戶的神色,似乎不覺得激動?」
趙蟾咧嘴笑了笑:「當然激動,一直在運轉心法穩定心神。」
少年郎想起那頭山鬼在他的夢中曾言,靠辛勤努力做不了人上人,唯有吃人,方能成為人上人。
如果山鬼還活著,他一定告訴他,你錯了,千錯萬錯!
人的心境是會變的,人也同樣會成長。
如今的趙蟾,經歷了諸多事情,今非昔比,無論是修為,還是心態。
成為所謂的人上人也變得不是他的追求,心胸應該更廣闊一些,目光放的更長遠一些,應當看到漫天星辰和明月,應看到鳥語花香與青山。
若只是成為人上人,太無趣。
「《止水心經》?」吳愈笑問。
趙蟾一邊收拾著殘局,一邊笑道:「嗯。」
吳愈過來和他一塊清理打掃:「我修練的時間比你久一點,對心法有點自己的心得,你若是遇到不甚明了的地方可以問我。」
「湊巧有一處地方不懂。」
「哪裡?」
「《止水心經》里有四個字叫做『恬淡少欲』,吳大哥可知做何解?」
吳愈一時間怔住了。
恬淡少欲四字在止水心經的末尾,唯有修煉到最後一個境界,才能對其有所涉獵。
而止水心經最後一個境界,恰恰就是「恬淡少欲」。
吳愈故意咳了咳,反問:「你認為誰能做到恬淡少欲?」
「或許有人可以做的到吧?」趙蟾不確定。
吳愈尷尬笑道:「說白了,《止水心經》最後一個境界,我反正做不到,因我是一個充滿欲望的俗人,做不到接近無欲無求的境地。」
恬淡少欲和無欲無求是兩回事。
可惜世人莫說無欲無求了,即便是恬淡少欲都極少有人可以做到。
吳愈接著道:「以我的理解,如果自身做不到恬淡少欲,《止水心經》就無法圓滿,這不是你的錯,而是人性如此,這心法有瑕疵。」
趙蟾點了點頭。
實際上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邁出最後一步了。
現如今,《止水心經》仿佛與生俱來一般,少年郎心念一起,立刻圓潤運轉,毫無滯礙。
「你錯了。」
趙蟾和吳愈同時扭頭看向台階。
徐師順嚼著肉,看著他們說道:「《止水心經》沒那麼高深莫測,『恬淡少欲』四字也並非指的人性,而是修練之人在運轉這心法時,對心底雜念的約束!只要約束住雜念,就算是『恬淡少欲』。聖人且說『食色,性也』,真要是有做到恬淡少欲之人,那已經不叫人了,叫做頑石、朽木。」
趙蟾恍然大悟。
吳愈放下手裡的雜物,朝徐師順深深一拜,儘管對他來說,止水心經不重要,但相當於多學了點知識。
等把杯盤狼藉的院子規整妥帖,趙蟾回到自己房間。
邁進門檻。
心念微微一動。
《止水心經》恍如流過心田的泉水,浸潤身心的春雨。
一切都是那般的自然而然、順理成章。
時到今日。
心法《止水心經》才算是被趙蟾修練到圓滿無暇。
順帶著,劍氣受到感召,一口氣破三十二座穴竅關隘。
整七百。
差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