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青山沉默

  張定真狠狠一巴掌拍在小兒子腦袋上,怒道:「可知為何有『鯉魚躍龍門』五個字?」

  「兒、兒不知。」

  「不學無術!」

  張定真看著吃著靈米的錦鯉,「世間有真龍,龍可大可小,大時遮天蔽日,小時宛若一尾鯉魚,相傳世間第二頭真龍得蒼天授靈,以鯉魚之身,跨越龍門,成為真龍。從此之後,代代不絕鯉魚躍龍門的傳聞!你如今在錦鯉面前奚落她,若是來日她鯉魚躍龍門成了真龍,看你該如何是好!」

  小兒子霎時戰戰兢兢不敢多說一句,餵錦鯉的手更勤快了。

  楊昀卻嘴角含笑不發一言。

  雜書上說,許久許久之前,人間確實有一處地方叫做龍門,在那裡越過龍門,就能成為真龍。

  後來,鯉魚躍龍門,演變成催人向上、寄託希望的祝福之語,早已沒了開始時的含義。

  「在下要回去讀書了。」楊昀告辭。

  張定真笑道:「你也要鯉魚躍龍門,登科奪魁。」

  拜謝村長。

  挽著張翠翠的手,楊昀回了家中。

  這段時日,有些事他也知曉了。

  比如,愛妻不是凡人,乃是報恩的狐妖。

  比如,私塾先生同樣不是俗子,為山上修士。

  還有,趙蟾在陽縣斬妖司頗得重用,已做了校尉,又在群妖攻城期間大放異彩,採氣之身斬殺知命妖魔。

  有些事,張定真告訴張翠翠,張翠翠轉告給他。

  有些事,是愛妻坦白的。

  甫一回到家中,張翠翠徑直往庖廚而去。

  楊昀喊住她。

  「怎麼了?」張翠翠笑問。

  「只是突然覺得,你應該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陪著我這書呆子。」

  「說出這番話,你才像是書呆子,我家相公從來不是什麼書呆子!」

  「萬一……萬一我科舉落榜、名落孫山了呢?」

  「那我問你,是科考重要,還是我重要?」

  楊昀沒有猶豫哪怕一瞬,「你重要。」

  「我會永遠陪著你。」張翠翠笑道,「科考能永遠陪著你嗎?」

  這下,他才釋然而笑。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即便她是狐妖又如何?

  狐妖比人更重情。

  張翠翠道:「相公曾努力過、拼搏過、奮鬥過,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山的外面或許有比相公更加優秀的人才,何必苛求自己與他們做對比?」

  「你不會嫌棄我?」

  「相公可曾嫌棄過我?」

  楊昀搖頭。

  張翠翠認真道:「在我心裡,相公乃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既然獨一無二,我怎能嫌棄相公?」

  緊緊抱住她,在耳邊輕聲道:「牛郎織女,莫過於此。」

  「依我看,牛郎織女可比不上你我。」

  「哦?」

  「我們時時刻刻相依相偎,牛郎織女卻是做不到。」

  膩歪了好一會兒。

  張翠翠才去了廚房。

  楊昀走進愛妻為他整理出來的書房,慢慢研磨,待思緒定下後,於鋪開的畫紙上,淡墨輕筆描繪了一副《水中錦鯉》的水墨畫。

  清波蕩漾,惟妙惟俏,頗負才氣。

  畫紙晾乾後,他將其掛在書房牆上,自言自語:「你要錦鯉躍龍門,我也要鯉魚躍龍門。」

  餵罷了錦鯉,張定真也為源水村結下一樁善緣,至於能不能開花結果,須看因緣。

  率領著二十頭化形狐妖,他們自楊昀和張翠翠家門前經過。

  大門未關。

  當時,楊昀尚在書房作畫。

  張定真頓足看了一眼,復又領著小兒子一行狐妖大步奔向陽縣斬妖司。

  「阿爺,剛才您在看什麼?」

  張定真道:「風雲際會,我在看你們年輕人的天下。」

  途徑游居鎮之時,恰遇王煥披著他的漏洞的破披風在外巡查。

  他看見張定真一行人,警惕的攔下問道:「你們是何人?」

  「我是源水村的村長,見過王力士。」張定真並不輕視王煥,亦是有緣由的,此人與那陽縣斬妖司的趙校尉交情莫逆。

  「你們此行去哪裡?」

  「到陽縣。」

  「真的?」王煥巡視著一行人問道。

  張定真笑道:「真的不能再真了。」

  「一路小心。」

  「難不成山里還有妖魔?」

  「沒妖魔了,山裡的路不好走。」

  「多謝王力士提醒。」

  等到了二妞山下的小石村,由此邁上前往陽縣的山路,小兒子才問道:「阿爺,那不過是個鍛體境斬妖人,你怎麼如此小心謹慎?好似他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一樣。」

  張定真回道:「與人說善言,結善果。」

  「善果我可沒看到,只看見區區鍛體境蔑視我阿爺!」

  「善果難見,若是等你見著了那一刻,方知重要。」

  山路無言。

  青山沉默。

  小兒子緊了緊衣物,天氣愈來愈冷了。

  到了陽縣城下,張定真看著閉著的城門,招呼守軍開門。

  守軍極其謹慎,詢問好長時間,又找來了趙蟾,再三確認無誤,這才放心開了城門。

  以張定真的身份,不該是趙蟾來作陪,應是寧長真、徐師順甚至嚴義親自前來,但……誰讓守軍更在乎趙校尉,誰讓張定真指名道姓的喊了趙蟾的名字。

  「村長,千戶知你們今日前來,命我們宰了頭蛟,為你們接風洗塵。」

  初聽之下,張定真懷疑自己聽錯了。

  「那兩頭老蛟太占地方了,斬妖司院子放不下,從山裡拖回來後,重新找了處大地方。蛟肉我們吃不完,分給了百姓一部分,依舊餘下太多。哦,肉都是新鮮的,今天一大早我們便動手開宰了。」

  「是哪裡的蛟?」

  趙蟾滿不在乎道:「忘情川蛟族。」

  「忘情川……忘情川……」

  年輕時張定真聽自己的阿爺提起過忘情川蛟族,此族不容小覷,光水神就出了七、八尊,其中一尊還是滂沱河水神。

  滂沱河地位極高,能成為水神,可見忘情川蛟族的底蘊和人脈。

  張定真無言以對,快到斬妖司門前,一行人已然看到了兩尊望天吼,他才道:「嚴千戶不知忘情川蛟族?」

  「知道。」

  趙蟾咧嘴笑道:「我們卻是斬妖司。」

  張定真頷首,是啊,人家是斬妖司,儘管忘情川一地的斬妖司對它們客客氣氣,但終歸是勢力縱橫南北東西的斬妖司!

  跟你客客氣氣是暫時妥協,若你們惹了大禍,該連根拔起,照樣毫不心慈手軟,真認為斬妖司的名聲是與人和氣生財養出來的?

  兩尊望天吼化成實物,低吼著瞪著算上張定真共二十一頭狐妖。

  要不是趙蟾在他們身側,張定真等人走入城門那一刻,兩尊望天吼便已撲過去搏命了。

  趙蟾小跑至望天吼近前,一手摸著一頭望天吼的腦袋,指了指它們原本該待著的位置,兩尊望天吼霎時像是見了主人的小貓,乖巧可愛的踱步回去,又化形成石像。

  一眾狐妖目瞪口呆,張定真回神道:「趙校尉非常人也!」

  「村長!快快請進,都聞到肉香了。」

  徐師順和寧長真聯袂而來,看到張定真率領的狐妖人數,喜笑顏開,抱拳道:「張村長,歡迎光臨陽縣斬妖司,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張定真笑著抱拳道:「我帶的這些兒郎可都是精挑細選,絕不敷衍!」

  「哎呀,哪裡話,哪裡話,快快請進。」

  相比於清遠宗的俞鏡如,源水村的張定真更加「誠懇」。

  嚴義嘴裡嚼著一塊肉,見到張定真,把臂言歡:「剛才沒忍住偷吃了一塊肉,老兄該不會介意吧?」

  「我這輩子沒吃過蛟肉,嚴千戶能請我吃蛟肉,實在是看得起我!」張定真笑著指了指背後的兒郎,「嚴千戶可還滿意?」

  二十頭狐妖,八頭築基境,剩下的皆上品採氣。

  如果再有一位知命境,實力快趕得上陽縣斬妖司了。

  嚴義皺眉問道:「你……唉,不會都帶來了吧?」

  張定真搖頭道:「留下了點家底。」

  嚴義聽聞此言舒緩一口氣。

  張定真這頭老狐狸當然明白他的想法,萬一戰事不利,總不能讓源水村的血脈全折在陽縣!

  畢竟,追根溯源,源水村的祖宗是白澤殿的張子巍。

  「我說嘛,你這老狐狸哪能吃虧!到時候上報給府司的功勞簿,大大記你一功!我說的!」嚴義拉著張定真的手走向擺下的宴席。

  趙蟾與其他斬妖人自是不會令眾狐妖受到冷落,推著他們落座上首,談笑不止。

  對於別的斬妖人倒還好,狐妖們看見近來聲名大噪的趙蟾,屁股還未坐定就七嘴八舌問了起來。

  「趙校尉,你當真以採氣之身斬殺知命妖魔?還是護大王寺的枯枝和尚!」

  左蒲跟張定真小兒子勾肩搭背,扭頭說道:「那還有假?我和咱們的姚校尉親眼所見!」

  「啊?你們怎麼看見的?」

  趙蟾接過話,「正是左大哥和姚大哥不顧性命力拼枯枝和尚,我才有機會投機取巧的斬殺它。」

  「趙校尉!趙校尉!我家妹妹十分有姿色,是源水村的村花,她心慕於你,有時間你定要去源水村見見她,了卻她的心愿,對了……」

  「趙校尉,他妹妹喚作秋梨落,的確是村花。」一人心不甘情不願卻仍然強撐著低落的心情,向趙蟾說道,只為能和少年郎說句話。

  「哈哈……你連暗戀的秋梨落都捨得送予趙校尉?」

  「胡說什麼!趙校尉正人君子,哪會真箇與秋梨落談情說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