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詢問一下阿姐的意見。」
「她今夜住在犀照客棧?」
在客棧時,他便留意到了白玉卿和白幼君姐妹。
「是。」白幼君遲疑少許。
趙蟾猛地起身,看著雨勢漸小的秋雨,「我想現在就見你的阿姐。」
「好,好啊。」
「走。」
他依然提防著白幼君。
小心鎖好大門,白幼君在前,他謹慎跟在她身後,冒雨返回犀照客棧。
一身白裙的白玉卿像是早知道趙蟾回來。
她沒有留在犀照客棧,而是撐著油紙傘踱步在無人的街道。
猶如誤闖凡俗的仙子。
「阿姐!」白幼君揮手大喊,俏皮回到阿姐身邊。
也就在自家阿姐跟前,她才這麼釋放天性。
躲在油紙傘下,白幼君道:「趙蟾要見阿姐。」
此地離犀照客棧很近了。
房檐下的燈籠亮著光,執拗照著自家一畝三分地,慷慨分出的幾縷光線,染上白玉卿膚若勝雪的臉龐。
阿萍不知不覺出現在犀照客棧門外,遙望著他們。
趙蟾低下頭,若說和自己年紀相差無幾的白幼君是尚未綻放的梔子花,那麼姐姐白玉卿就是正值黑夜怒放的曇花。
美的不真實,仿佛風輕輕一吹,她便消散了。
白玉卿看著淋雨的趙蟾,笑道:「我們姐妹來游居鎮時,你就見過我們了。」
「是,你們在戲班當中。」他規規矩矩答道。
白玉卿乜了眼對這少年目不斜視的妹妹:「你是我點給青妹的姻緣,既然是妹夫,我就不會害你。」
「不樂意?」
趙蟾遲遲不回答,白玉卿眉角一挑。
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抬頭凝視白玉卿:「我想確認一下,山鬼是不是真的沒死?」
白玉卿呵呵笑了聲:「憑你和那上品鍛體境的漢子,一定殺不了山鬼
上品鍛體境照樣是凡夫俗子,算不了山上修士,想殺山鬼,委實自不量力了些。
你現在該感謝山鬼不殺你們,否則,你早應是野外的屍骨了。」
趙蟾沒有發現她的臉上有撒謊的痕跡。
「我明白了。」他道。
「我等你答應成為釣山鬼的餌。」
「我同意。」趙蟾認真問道,「什麼時候行動?」
這下,白玉卿眼中掠過一絲狐疑。
難不成他來找我,只想確定山鬼死沒死?
若只有這一件事,青妹該告訴他了呀。
「不急,等我找你。」
「好,我住在弄歲巷第三棟宅子。」
「嗯。」白玉卿頷首,她不怕他騙她。
緊接著,趙蟾繞過她們,迎著秋雨朝斬妖司方向跑去。
站在檐下的阿萍不解的看著他的背影。
另一邊,白幼君嘰嘰喳喳訴說她和趙蟾之間的一切。
於她而言,這是新奇的體驗。
「他的手一直緊攥桃枝?」
「對!」白幼君點頭,「阿姐,桃枝是法器嗎?我猜是法器,可是他那麼一個……那麼一個窮光蛋,怎麼可能擁有一件法器呢?!」
白玉卿轉身眺望完全藏身夜幕的趙蟾:「該是一件法器吧?」
她同樣不確定。
……
斬妖司。
已經睡下的王煥,被急驟的敲門聲驚醒。
披上單衣,撐傘打開門,驚訝問道:「這就等不急了?放心,說是三十文銅錢,絕對不少你一文。」
「王大哥,山鬼沒死。」趙蟾喘著粗氣說道。
「山鬼?」
「我們遇上的吃人妖魔叫做山鬼……」
他把剛才發生的事言簡意賅說了一遍。
「進屋說話。」
游居鎮斬妖司實在是寒酸,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
「重新說一遍,詳細些。」
待趙蟾又講一遍。
王煥思慮良久:「很晚了,你累了一天,回家休息吧。」
「王大哥……」
「我知曉你是來提醒我的,但此事超過了游居鎮斬妖司的能力,明日我會派人上報給陽縣斬妖司。
白玉卿令你當餌料一事,陽縣斬妖人到了再說。」
「好。」
「我送你……」
「不用了,王大哥早些休息。」趙蟾說完,跑進雨里,反身關上斬妖司的大門。
王煥撐傘打開門,站在雨中,待看不到趙蟾的身影了,他才返回斬妖司。
趙蟾的右手一直攥著桃枝。
仿佛他這位斬妖人,對少年來說,亦是害他的妖魔。
……
老闆娘謝婉站在犀照客棧門前。
白玉卿姐妹以及阿萍都不見了。
「婉兒姐好。」趙蟾跑著道。
「回家後記的擦乾身子,莫著涼了。」
「謝謝婉兒姐提醒。」
到了家,趙蟾脫下濕了又濕的短衣,仔仔細細把身體擦乾。
儘管累了一天,他卻毫無睡意。
換上乾爽的衣物,坐在木凳上,注視又下大的秋雨。
雨聲猶如叮叮咚咚的樂曲。
今日發生的事,一波接一波,他只能小心翼翼的應對,像被風浪即將打翻的小船。
重重吐出一口氣。
他反覆確認山鬼沒死的消息後,便急不可耐的報給王大哥,為的就是防止夜長夢多。
斬妖司威名顯赫,那些修行者或許會三思而行吧?
趙蟾不可能賭兩姐妹是心地良善的好人。
他要當著她們的面,去一趟斬妖司。
一是震懾,二是向王煥求援。
「明天我就是斬妖司的斬妖人了。」
「私塾還得接著去旁聽,沒有知識,萬事皆難。」
「劍技的練習不能斷。」
「婉兒姐不是普通人。」
「婉兒姐身邊的外鄉人十有八九是修行者。」
「我得罪了一夥商徒,就算仗著斬妖司的身份,他們也會忌恨我。」
「王大哥對桃枝感到非常吃驚。」
「答應孫合給他那本書,他爹是鎮子的捕快,但我成了斬妖人。」
「有了錢就可以讓老劉入土為安了。」
趙蟾自言自語,說給自己聽。
既然睡不著,乾脆在屋裡練習劍技。
攥著桃枝,抽、擊、刺、點、崩、斬……直到滿頭大汗。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
囫圇躺在梆硬的床榻上,將桃枝放在身側才覺得安心。
……
這場秋雨到了天明方停。
趙蟾擦掉額頭的冷汗。
昨夜他又做了噩夢。
依然是猴眉、狗眼、牛耳、豹鼻、虎口的山鬼,依然當著他的面吃人。
翻轉了個身,從床和牆壁之間的罅隙抽出一本破舊書籍。
和他腦海那本奇書,有個六七分相似。
起身後把桃枝斜插在腰間,帶著書走出屋。
院裡積了水,孫合果然蹲在低矮的院牆上。
「你要的寶書。」
趙蟾走到牆邊,伸手遞過去。
旋即,他退後幾步。
孫合的狀態很怪異,仿佛魂不守舍,又似乎對世間一切都不在乎的生無可戀。
「孫合?」趙蟾輕喊。
像回了神。
孫合咧嘴問了一句趙蟾意料不到的話:「你家長霉了嗎?」
「長霉?」
「是,如果你家長了霉,那你得當心嘍。」孫合笑嘻嘻道。
左臉的碩大黑痣,伴著他說話一跳一跳的。
趙蟾回頭看了眼房梁。
霉斑比昨日愈加無所顧忌。
已然連成一片,猶如一塊噁心的爛布。
「下雨了才長了霉吧。」趙蟾說道。
孫合嘿了聲,扭頭跳進自家的院子,竟然不要他覬覦多時的「寶書」了。
趙蟾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把寶書放在屋裡的桌上,要是孫合記起來了,可以到他家來拿。
小人物有獨屬於小人物的狡詐。
趙蟾其實不願騙人,但,總不能撬開自己的腦袋,讓孫合把書拿走吧?
他壓根沒有多大的道德感,只想讓九泉之下的爹娘放心,孩兒真的在竭盡所能的活下去。
站在院裡未曾積水的空地上,拿起牆邊被秋雨打倒的木劍,一絲不苟練習劍技。
等到練習時長足夠了,用前些天採回的野菜煮了鍋粥,就著鹹菜,徐徐喝下去。
洗刷完碗筷。
趙蟾鎖上門,小跑向斬妖司。
晴了天,街道多了行人。
游居鎮雖是鎮子,實則也就比尋常的村落大上一些,百姓們低頭不見抬頭見,他上了街,登時便有人抬手和他招呼。
「小蛤蟆這些天不去采漆,可有錢買米麵?」
「有的。」
「小蛤蟆到哪去?」
「斬妖司。」
還有幾位陌生的外鄉人站在路旁,不知在低頭交談何事。
「趙蟾!」
「翠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