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現實主義者

  6個小時的路程,徐聞除了最開始的那幾分鐘和杜博文聊了幾句天以外,其他時間都是在沉默中度過的。閱讀

  當然,中間杜博文也感到尷尬,但可能因為嘴笨,所以支支吾吾半天也沒崩出個鳥屁來。

  為了緩解尷尬,徐聞把收音機打開了,兩人一路從懷舊金曲聽到了黑豬養殖的致富密碼,在馬上要到黑豬產後護理的環節時,汽車總算駛入了江城地面。

  徐聞如釋重負地把收音機關了。

  半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了一個老小區外。

  因為下過雨,路面都是積水,他乾脆送佛送到西,把車開到了樓棟門口。

  杜博文就算再不會說話,這時還是禮貌性地道謝,而且可能因為回到家的原因,他身上那股想死的氣質也減弱了許多,精神頭恢復了正常。

  他下車了。

  徐聞啟動車子要走,視線瞥到一個爆炸頭穿著整套睡衣的胖女人從樓梯上下來,看見杜博文便驚訝大喊:

  「小杜啊,你這樣躲著是不行的啊,欠我兩個月房租了,你要交錢的呀!當初我看你年輕人不容易,房租還特意少要了200塊,你不興讓阿姨吃虧的呀……」

  中年女人滿嘴仁義,但嗓門喊得沖天,附近路過的人都聽到了。

  不多時,幾個和她同款的大媽就已經聚攏過來,手裡扇著初夏的蒲扇,指指點點哎哎喲喲。

  徐聞光在旁邊聽一聽,耳朵都快爆炸了,杜博文夾在人群里,更是臊得滿臉通紅,卻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徐聞知道他的遭遇,料想他身上肯定拿不出超過100塊錢,要不然也不至於被逼到想跳河。

  他一向不是個「濫好人」,但面對這種場景,哪怕陌生人都做不到視若無睹,更何況他們互知姓名,也勉強算認識了。

  他最後還是下車,問清徐聞欠了多少房租後,一次性給那胖墩兒婆娘付清了。

  「房子裡有要緊東西嗎?」徐聞問。

  「有……我的電腦!」

  「你上去收拾收拾,把有用的東西都拿下來,沒用的就扔了吧!我在下面等你!」

  杜博文已經不覺得難為情了,畢竟剛才那陣勢都挺過來,沒有當場撞牆。

  他點點頭,上去了,沒過半個小時就拎著一個破爛的行李箱下來,除此之外沒別的東西。

  徐聞把後備箱打開,讓他把箱子和行李都放進去,又重新讓他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車子開出小區,往嘉寧苑的方向走。

  沉悶了好一會兒,杜博文才低著頭道:「徐哥,這些錢……我會儘快還給你的!」

  徐聞點了點頭,嗯了一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現在算是看明白了,杜博文是那種典型的清高型知識分子,不善言辭,不懂人情,為了理想可以天天泡麵鹹菜,但欠人一分錢能把他難死。

  這種人,你拿著自己的施捨和好意當談資,無異於把他的尊嚴丟在地上當魚泡踩著玩。

  徐聞其實最怕跟這種人打交道,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最容易在這種人身上發生。

  但現在……

  好像自己一時衝動下,又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車子最後還是開回了嘉寧苑的地下車庫,停在了他的車位上。

  「那個……徐哥,我……」

  「我家就我一個人,你就安心住著,什麼都別想。工作慢慢找,錢的事也不著急,咱們既然能遇上就是緣分,以後就是哥兒們了,別想那麼多,明白嗎?」

  杜博文的表情難得有了些起伏,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又覺得有點矯情,強行忍住了。

  徐聞卻沒有受到一點感觸,而是心裡嘆氣:當了一輩子頂流,這說場面話的工夫都已經刻在骨子裡了。

  ……

  兩人上樓,把杜博文安排在次臥住下。

  雖然話說得好聽,但住了四五年的房子裡突然多了個人,還是讓徐聞從頭髮絲到蛋蛋毛,哪兒哪兒都覺得不適應。

  等聽到衛生間裡傳來灑灑水聲,他有點後悔了。

  這場景,這畫面,怎麼也應該是個女人在裡面啊,弄個老爺們兒算怎麼回事?

  此時此刻,他滿肚子無語。

  午飯的點已經過去了,他也懶得做飯,叫了外賣。

  吃過飯,杜博文主動收拾,徐聞也不客氣,直接回房間睡覺去了。

  ……

  接下來兩天,兩人在一個屋檐下很快度過了尷尬期,畢竟都是男人,即便性格上有不合的地方,但還是很快熟悉了起來。

  當然,這還得感謝張楚生。

  這貨知道徐聞偷偷請假出去瀟灑了一個禮拜後,中途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罵他不講義氣,然後在他回家的當天晚上,就招呼他出去吃飯,揚言要宰他一頓。

  徐聞當然是沒法拒絕,但又不好獨去,順便把杜博文也帶著。

  初夏的燒烤攤上,張楚生憋了一肚子髒話想教訓徐聞,最後都化作人生導師的至理名言沖杜博文去了,左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右一句「好男兒志在四方」,把杜博文聽得一愣一愣的。

  最後,三個人都喝得有點多,張楚生口無遮攔先是把女朋友數落了一遍,又痛罵《娛樂周刊》主編鄭薇,那是相當的解氣。

  在他的帶動下,杜博文也終於敞開心扉,從劇組導演一直罵到拜金前女友,那一通髒話把徐聞聽得,汗都下來了。

  兩人罵開了,最後把矛頭指向了徐聞。

  在張楚生一頓「不是兄弟」的道德綁架下,徐聞勉為其難地張口,卻實在不知道罵誰,最後勉強把繼父董建飛罵了一頓。

  董建飛……我招誰惹誰了?

  某個古人曾說過,男人的友誼大多是從酒和髒話開始建立起來的。

  這話相當不假。

  這頓酒醒後,杜博文在徐聞面前明顯放開了,雖然還是有寄人籬下的卑微感,但他很有分寸地通過主動幹家務,把這點卑微轉化成了有眼色的行動自覺。

  這樣一來,徐聞的不自在也一掃而空,再加上有人給洗衣服拖地,尤其是每天做完飯後有人給刷碗,大大減輕了他被瑣碎家務折磨的痛苦。

  他這才領會到了好心收留杜博文的美妙之處。

  假期結束,生活還要繼續。

  沈安然還在閉關拍戲,隨著兩人不聯繫的時間越來越長,這個女人在徐聞生活里的影響也越來越小,漸漸的已不再想起。

  杜博文這段時間一直在找工作。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個驕傲的人,有自己的導演夢和藝術追求,不想被骯髒的現實污染。

  但顯而易見,現實不僅污染了他,還暴X了他。

  這短短几天的遭遇,讓他的驕傲和自尊被扔在地上踩了個稀碎。

  想跳河被救下,沒死成就得好好活著,杜博文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後生,開始腳踏實地起來,通過求職網站不停地發簡歷,不管跟自己的專業有沒有關係,只要有一線希望都留下聯繫方式。

  這種方式也很有效,他在短短几天內接到了十幾個面試電話,最後也成功找到了工作——房產銷售。

  聽到這個結果,徐聞著實愣了許久。

  這天晚上,杜博文請他吃飯,酒過三巡後,他突然哭了。

  要是之前,徐聞肯定會覺得尷尬,可現在,他把這人當朋友,也了解了他的經歷,知道他這麼一個驕傲理想化的人,被逼著向現實低頭的痛苦。

  他本想說點什麼安慰一下他,最終什麼也沒說。

  過了一會兒,杜博文哭好了,提著酒瓶朝徐聞:「徐哥,這些日子真是麻煩你了!你是個好人!」

  徐聞和他碰了一下,兩人都直接幹了。

  放下酒瓶,徐聞感慨道:「博文,其實你沒必要搬出去,我這兒你可以放心住……」

  「徐哥!」

  杜博文笑著打斷他,「你收留我,是你人好,可我要一直沒羞沒臊地住在你那兒,那就是我不要臉了!」

  徐聞點點頭,知道他的脾氣,也沒再多說什麼。

  「那你找好住的地方了嗎?有錢嗎,沒有我先拿點給……」

  「公司有宿舍,徐哥,你不用為我擔心了!」

  徐聞愣了愣:「所以,你是因為這個……才接受這份工作?」

  杜博文苦笑一聲,仰頭喝酒,算是回應。

  「博文,其實你真的……」

  徐聞本來還想勸他,但知道他的決心,話說了一半又硬生生截住。

  他嘆了口氣,提起酒杯:「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那我也不再多說什麼。其實幹銷售也不錯,如果你以後還想當導演,現在多一點社會經歷,多體會一點人情冷暖,對你來說不是壞事!」

  杜博文點點頭,眼裡的落寞卻沒有變,顯然沒有真正理解徐聞這番話的含義。

  徐聞也不再強求,兩人繼續喝酒。

  不一會兒,杜博文有點多了,因為明天還要搬家,徐聞趕緊把飯局叫停了,結了帳,打車回家。

  路上,杜博文睡了一覺,下車的時候突然胃裡翻湧,在小區門口的花壇邊一頓亂吐。

  吐完了,人也醒了。

  「怎麼樣,還能走嗎?我去給你買瓶水,等會兒我啊……」

  「徐哥!」杜博文把他喊住。

  「怎麼了?是不是難受……」

  「我沒事了,徐哥!」

  杜博文突然認真起來,沖他勉強一笑,「這一個月,真的特別感謝你。我這人不會說話,但真的,真的,你是我進入社會以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對我這麼好的人。」

  「如果,如果我以後發達了,哥你要是有任何需要,我絕對砸鍋賣鐵也會幫你的。我知道我現在說這話,你根本不會信,不過不重要,我自己有這個決心就行了!」

  說著,又是咧嘴一笑。

  徐聞看著他,頭一次覺得,這小子還挺順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