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小小的風波

  沈安然飛到片場一周後,徐聞也趕了過去。

  因為是大漠戲份,拍攝條件極其艱苦,即便是春日裡風沙也吹得人臉疼。

  徐聞只在乘車前往片場的路上開了會兒車窗,異樣的氣候和環境,就讓他嗓子發乾、渾身難受。

  抵達片場,沈安然整個人瘦了一圈,尤其在繁重的拍攝任務和強烈的紫外線照射下,她整個人也黑了一圈。

  一周前還是光芒璀璨的人氣女明星,現在,儼然成了一個不知道哪裡逃來的難民。

  好在,玉嬌龍的大漠戲份本身就是個難民,被羅小虎飾演的大盜「半天雲」所劫持,上演了一場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虐戀。

  兩人互生情愫、情定終生,最終,因為巨大的家庭背景差異,玉嬌龍被高官父親救走,後來又離開大漠回到京城,這才進入與男主李慕白和另一位女主俞秀蓮的主線劇情!

  李安的原片,大小演員的妝容都十分寫實,顯得灰頭土臉的,一點沒有大俠和俠女的風範。

  吳蝶飾演的另一位女主俞秀蓮有一句台詞,「洗不上澡,跳騷咬得睡不著覺」之類,說的是走江湖的心酸。

  在徐聞的建議下,這次的新電影也繼承了這一風格,所以沈安然現在這副又黑又瘦又滄桑的形象,倒是與「官小姐淪為人質又死不認輸」的形象十分吻合。

  一問,果然拍攝過程也很順利,甚至連化妝都省了很多功夫。

  徐聞心裡五味雜陳,又高興又不忍。

  高興是看到劇組拍攝順利,原本定的兩個月的戲,如今因為天氣情況良好、演員都在狀態,看來頂多一個多月就能拍完。

  不忍是因為,看著自家老婆被摧殘成這樣,他實在是心疼,當著全劇組的人又不好直接表現出來。

  於是在和導演副導演商量之後,決定放假休息一天,請全組演員包括工作人員到當地規模最好的溫泉會所,好好泡泡澡、放鬆一天。

  這個決定,引來全組上下的無盡歡呼,簡直把徐總的大駕光臨當成救世主來看待了。

  畢竟劇組拍攝順利是順利,但苦也是真苦,以至於大家的事業心遠沒有想休息想放鬆的心情強烈。

  劇組三十幾號人當天晚上入住溫泉會所。

  進到房間,徐聞才有機會和沈安然一續溫情,門剛關上,想念已久的兩人一個眼神對視,就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想我了沒?」徐聞問。

  「沒!」

  「嗯?」

  沈安然疲憊地笑了起來。

  「哥哥別生氣,我你還不知道嗎,拍戲階段為了沉浸到角色中,幾乎都要摒棄七情六慾了,所以……哥哥別生氣啦?!」

  說是道歉,明明是在撒嬌,笑得燦爛明媚。

  徐聞看著她發乾的嘴唇和粗糲的皮膚,卻心疼不已。

  自家老婆什麼心性,他當然知道,怎麼還會生氣,當下連逗趣的心情都沒了。

  「你不想我也沒關係,有我想你就夠了!」

  他不無動情道。

  隨即低頭,一個吻落在了她乾燥的唇沿上。

  這一刻,沈安然也卸下緊繃的情緒,從玉嬌龍的世界裡走出來,回到了她自己身上,與徐聞盡情地擁吻在一起。

  直到這個色狼要再進一步,她才趕緊把他的手按住。

  「哥哥,我,我身上髒得很,而且也很累,我們……」

  徐聞當然體恤,溫和一笑:「我錯了老婆,情不自禁了,你別生氣。你先去洗個澡,我帶你去吃晚飯,明天我陪你一天,好好休息放鬆一下,後天我就走了!」

  「後天你就走了?」沈安然嚇一跳。

  徐聞揉了揉她的頭髮,故意嘆了一口氣。

  「哎,現在老婆是事業女強人,我只是個沒用只會托後腿的藍顏知己,我要一直在這兒,你又肯定進入不了狀態了。」

  「到時候延緩劇組進度是小事,你在沈安然和玉嬌龍之間發生分裂,那才是大事呢!我可不想這部戲拍完,收到一個精神分裂的老婆!」

  沈安然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雖然知道徐聞是故意逗趣,但他說的話也在理,所以即便她心有不舍,也只能答應。

  洗了個澡,片場的疲憊與風沙一洗而空,沈安然的精神面貌這才好了很多。

  等她從浴室出來,徐聞已經叫了晚餐到房間,本來打算兩人小別勝新婚,吃個燭光晚餐的。

  但沈安然在片場一直嚴格控制飲食,所以只吃了點蔬菜沙拉就不肯再動筷子,徐聞也只能隨她。

  吃晚飯,兩人踏著夜色,在異域風情的城市裡隨意散步,感受到久違的舒適和放鬆。

  第二天,全組工作人員睡到自然醒,上午在溫泉里泡了兩個多鐘頭,下午又在會所里的KTV鬼哭狼嚎,玩得十分盡興。

  由於沈安然的性別和身份,徐聞特意給她定了個私人小湯池,自己也不好現身,就讓她自己一個人慢慢泡,而他則和導演、製片等人泡在大眾池子裡談事。

  休整了一天,因為徐聞第二天就要走,所以當晚和導演宋敬、副導演杜博文以及兩位主演吃了頓飯。

  不算大的包間裡,原本氣氛還算融洽,但徐聞隱隱覺得,氣氛莫名變得有些詭異。

  就在他以為自己多想的時候,謝昱霖突然放下筷子,頗為嚴肅道:「今天正好徐總也在,那我就斗膽,為接下來的拍攝計劃說一點個人感想和建議,怎麼樣?」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徐聞自然讓他說下去,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謝昱霖道:「在電影裡,我和沈安然扮演的玉嬌龍是一對,但是情感戲也十分糾葛,我是江洋大盜,她是官家小姐,我隨性自由散漫,她倔強腹黑甚至還有點自閉。」

  「雖然,徐總編寫的劇情,將我們倆的感情脈絡鋪敘得十分清晰,也合情合理,但落實到具體拍攝過程中,我覺得有點後繼乏力!」

  徐聞聽到這兒,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心猛地一沉。

  謝昱霖繼續道:「作為男演員,為了避嫌,我本來不應該提這些。但是男女主人公的性格擺在這兒,如果沒有一些激烈的吻戲甚至床戲,兩人是不可能愛得這麼深的。」

  「畢竟分別後,玉嬌龍一直對羅小虎念念不忘,羅小虎也為了她追到京城,不惜放棄自己一直以來自由散漫的生活。」

  「這部戲的風格也是披著江湖的外衣,勾勒人性的複雜。風格擺在這兒,如果我們這條線完全脫離情慾,那不就成了那種都市浮誇偶像劇嗎?我覺得這很不合理!」

  「當然,我也知道,徐總和安然感情很好,可能見不得她跟另一個男人拍這種戲份。」

  「但是我覺得,作為《臥虎藏龍》的編劇,徐總自然也希望能呈現出最佳的影片效果,而安然作為一個專業演員,自然也應該保持職業素養,不管是吻戲還是床戲,都只是一種藝術表現手法而已,不涉及任何道德層面的東西!」

  「我的意見就是這些,如果有不妥和冒犯之處,還請大家包涵!」

  說著,謝昱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謝罪。

  桌上的氛圍頓時從久違的放鬆,變得無比壓抑複雜,杜博文、宋敬兩人面面相覷,不停地拿眼睛去瞟三位主人公,感覺如坐針氈。

  徐聞表面還算穩得住,但心裡已經後悔得一批。

  誠如謝昱霖所言,原版《臥虎藏龍》里,玉嬌龍和羅小虎是有吻戲和床戲的,而且還很激烈。

  鏡頭是故事,這些戲份的發生很直截了當地,讓觀眾相信了他們的愛情以及牽扯出後面的劇情,讓整部戲邏輯清楚合理,到最後悲劇收場,也是順理成章、意料之中。

  謝昱霖說得沒錯,要是他們沒有這幾場戲,那麼感情的說服力就會大打折扣。

  徐聞當然明白這一點,寫這個劇本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糾結過,但是因為覺得這部戲實在適合沈安然和吳蝶,而且絕對大爆,還是堅持把它寫了出來。

  而關於沈安然在裡面的一些大尺度戲份,則一筆帶過,刪得乾乾淨淨。

  作為編劇,他本以為這些內容只存在他腦海里,別人不會知曉,卻忘了謝昱霖也是個專業演員,業內風評頗高,職業素養過硬,竟然一眼就看出感情戲的邏輯有缺陷,以至於當眾提出要加戲。

  這……叫徐聞無比為難。

  加吧,他自然不願意,不加吧,又在謝昱霖那兒說不過去。

  畢竟這部戲拍攝之初也有過沉淪和風波,人家可是拿著一線演員的寶貴時間和精力,不僅主動降番出演男二,還推掉其他片約一直等這部戲,即便能不能順利開拍都不一定。

  這份情義,足以證明他今天說這番話完全是從電影的藝術角度出發,而絲毫不會讓人懷疑到他有私心。

  這才是徐聞最頭疼的地方。

  人家作為演員,都為了最終的藝術效果殫精竭慮,思考到這份上。

  你作為編劇和唯一出品方老闆,卻為了自己那點小情小愛,堅持不讓老婆拍吻戲,這……著實有點說不過去了!

  徐聞陷入糾結,只好轉頭問宋敬:「宋導覺得呢?」

  宋敬坐在旁邊,早就慌得一批,知道這個問題肯定會丟到他頭上來。

  他嚇了一跳,連忙嘿嘿一笑,卻不敢說話。

  這個反應,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覺得謝昱霖說得對,從藝術的角度,這些戲份應該加。

  但是他作為一個二線導演有資格執掌這麼出色的一部戲,還多虧了徐聞的慧眼識英雄,這份賞識,又讓他不能不承情,從大老闆的角度考慮問題。

  宋敬也很為難,肯定也不是,否定也不是,乾脆就傻笑不說話。

  副導演杜博文是徐聞的人,和導演的考慮一樣,於是便縮著脖子低著頭撥弄手機,渾然一副老師要點名,學渣假裝做題的即視感。

  場面頓時陷入僵局。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沈安然開口:「我覺得,還是不要加戲了,就按現在的計劃拍吧!」

  她這番表態,讓兩位導演都鬆了一口氣。

  現在他們已經不敢從藝術角度考慮問題了,只要能在大老闆和主演之間兩不得罪,那這些戲拍或不拍都行!

  沈安然繼續道:「我是這麼想的。我們這部戲本來就因為年初的風波,導致拍攝進程延後,如果要在春節檔上映的話,現在就必須要加快拍攝進度了。」

  「雖然大漠的戲份拍得很順利,但是我看了劇本,影視城裡的戲份很複雜,涉及的演員也多,估計沒那麼容易拍好。」

  「所以正好從這勻出點時間到影視城,也能確保電影準時殺青!」

  「至於謝哥說的,也很有道理,我倒不是說拒絕或者難為情。但是要想達到效果,也不一定非要加戲,把這段拍出來。」

  「其實還有別的手法,畢竟要想讓兩個角色的感情糾紛更有說服力,就必須表現出,他們的確發生了關係!」

  「這其實有很多種辦法,比如擁抱,比如事後依存,不一定非要那麼激烈,對不對!」

  「當然我這麼說,也有我作為女演員的一點私心,還望導演和謝哥體諒一下!」

  沈安然把話說到這份上,謝昱霖自是不敢再揪著不放,要不然,「理所當然」就要變成「別有用心」了。

  見他點頭,杜博文趕緊出來和稀泥,左一句「都是為了藝術」右一句「演技精湛令人佩服」,又把場子熱了起來。

  最後大家舉杯歡慶,祝願這部戲票房長紅,同時一飲而盡。

  落座後,徐聞和沈安然交換眼神,相視一笑。

  結束飯局,兩人回到房間裡,剛一關門徐聞就把老婆按在強上,一頓激烈擁吻。

  好久把她放開,兩人都喘著粗氣,跟跑了五千米似的。

  沈安然嬌羞地錘了他一拳:「壞人,在外人面前一本正經,私底下就知道欺負我!」

  徐聞也大笑起來。

  「我當然要欺負你,而且只有我能欺負你!」

  「哼!」

  沈安然不想讓他得意,轉頭又跟獻寶似的邀功請賞,「哥哥,我剛才厲不厲害,是不是有那種四兩撥千斤的意思?」

  徐聞十分誠懇地向她豎起大拇指:「厲害,我家老婆大人最厲害了!」

  沈安然越發笑得明媚,不過轉臉又有點憂愁。

  「哥哥,雖然這件事被解決了,但是謝哥好像有點不高興。畢竟他提的意見,也是為了我們這部戲好,所以……」

  「我明白!我會找時間跟他單獨聊一聊,向他道個歉!」

  「你?」

  沈安然頗為不信任,笑道,「算了吧,你怎麼說?說你接受不了女朋友拍吻戲,明目張胆地假公濟私?」

  「呃……」

  沈安然笑得開懷:「我來跟他說吧!畢竟我們倆是對手搭檔,光你們消除芥蒂也沒用,還得我跟他沒有嫌隙,才能好好合作嘛!」

  「你?」

  「對啊,而且我跟他也好說,每天一塊拍戲,隨便找個休息時間就說了,也不用顯得那么正式,對吧!」

  「那你打算怎麼說?」

  「嗯……很簡單啊,就說我接受不了吻戲,讓他多多包涵。我們之前合作過一部戲了,這段日子天天一起拍戲,革命友誼還是有點的,他不會為難我的,你放心吧!」

  徐聞想了想,也覺得這個法子更妥當,便點頭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