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捷,先別去看守所,直接去市醫院,咱們去看看朱江同志。
他現在已經出了搶救室,我於情於理都應該去一趟的。」
文捷對此沒有意外,她本來還想提醒一下許正,「朱江同志這次是因工受傷,張主任已經和其單位聯繫過了,準備好材料提交給了工傷基金。
醫療康復費用由他們支付。
不過你這次去,是不是得個人掏一份錢呢?」
「那我拿多少錢合適?」許正對這些人情往來一向隨大流,可今天不一樣,朱江是抓捕小組成員,雖然是臨時手下,可那也是手下人啊。
文捷考慮了一下,「平常咱們有同事因公住院,都是五百或者一千,你現在是領導,還是雙倍吧,反正不超過五千都沒事。
咱們五一行動組是臨時單位,辦案經費肯定不能亂動,這筆錢我看還是你個人掏腰包吧。
反正你也不在乎這點錢。」
「那就兩千吧,不走公帳,也不用你再找名目給我報銷。」許正考慮了一下,個人受賄最低標準是五千,他拿兩千算是合適,再多估計人家還不願意呢。
至於報銷,還是算了,他也不是占國家便宜的人。
醫院病房,除了朱江的家人之外,還有他的同事。
朱江是省廳後勤處的一個副科幹部,是考進來分配到的這個單位,這麼多年來,熬到了副科,此時他躺在病床上,麻藥的勁還沒全部消散。
剛手術之後他還不能睡覺,整個人精神狀態不太好。
許正提著果籃走進來的時候,裡面的人目光全都看了過來,這讓他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朱江是在他手下受的傷,而且還是槍傷。
差點就沒命的那種。
「許主任來了。」一位朱江的同事連忙客氣的對許正說道,又側頭對朱江的老婆介紹道:「嫂子,這位就是我們剛才給你提到過的許主任。」
朱江老婆一臉詫異,光聽說許正是個年輕人,沒想到會這麼年輕,好像剛畢業的樣子,其實她一開始對這位只聽說過的許主任有點怨氣的。
可理性的想一想,自己老公受傷也怨不得人家。
再說,人家這麼年輕已經坐上了高位,她還不如趁此機會與人家打好交道呢。
許正可不知道這位大姐會這麼熱情,他本以為會吃個冷臉呢,放下果籃,與房間裡的眾人全都客氣的打了招呼之後。
他才坐在朱江的床頭,「朱大哥,身體感覺怎麼樣,還能撐得住吧?」
朱江對於許正能來,心裡是感動的,他因疼痛聲音顯的虛弱,「謝謝許主任能來看我,你那邊工作這麼忙,不能耽誤你時間啊。」
「工作哪有自己兄弟們重要。」許正接著給他分享了今天一天的成果,先畫張大餅,「這次順著王子強有可能抓捕一位A級通緝犯,這可都是你的功勞啊。
你就等著省廳獎勵的吧。」
又鼓勵道:「朱大哥你好好養傷,我很期待咱們下次再一起合作。」
朱江眼前一亮,許正的肯定,這讓他覺得自己受傷也是值得的,最起碼這位領導不貪功,那麼他這次上面最低也得給一個個人三等功。
甚至個人二等功都有可能,就看怎麼運作了,要是王子強後續的功勞也分潤一些給他的話.
「謝謝許主任,怪不得兄弟們都願意跟著你干,謝謝.」
許正笑笑,拿出一個紅包交給了朱江老婆,然後以公事要緊離開了病房。
去往市二看守所的路上,文捷打趣道:「行啊小正,你現在越來越會籠絡人心了,估計不出十分鐘,你來醫院許諾的的事情就會傳遍省廳。
這下,底層那些鬱郁不得志的同事們誰還不想著跟著你干呢。」
「話可不能這麼說,我也不是什麼人都招的。」許正糾正她的說法,「之前我人微言輕,來追逃辦的時候同事都是上面分配的。
也就你和莊強是我主要調過來的。
你別覺得我是照顧人情,其實我是看中了你們能力。」
文捷笑了笑,「來追逃辦我挺高興的,可惜你要是再升職,換了工作,我就不能再跟著你了。」
這個問題許正沒辦法回答她,即便他也想文捷一直跟著自己工作,但是體制內哪有領導走到哪下屬跟到哪裡的道理。
任人唯親也得有個度。
「算了不說這事了,我看是再看看資料吧。」許正又一次瀏覽王子強的資料。
說實話,這人的遭遇還挺令人同情的,王子強沒上過什麼學,很早出來打工,後來在京城影視城跑過龍套,沒成為明星卻成了擺攤賣大餅的手藝人。
他靠著這份手藝買車又買房,娶了媳婦生了娃,只可惜,娃卻不是他的。
他離婚之後又賣車賣房給母親治病,人沒治好錢也沒了,再後來,就是他持械搶劫被京城警方懸賞通緝,沒想到他躲在了長明。
一開始當個蹲馬路的水電工,居無定所,到處遊蕩,一直到他今天躲在那家老太太幫助之下,有了居住的地方,也成了老太太的護工。
幹了一年多護工,他開始出來送外賣,非常勤快,從早上一直干到凌晨.
現在的王子強沒有父母、妻兒的羈絆,又開槍打傷了警察,估計他心裡已經存有死志,所以才不願意配合警方審訊。
一句話,我已經做好了被槍斃的準備,我還怕什麼呢?
許正從王子強的這些資料里,發現他是一個很孝順的人,可能從小就跟著父親出來打工,他比較缺少母愛,對他母親的離世一直倍感慚愧。
總覺得是自己娶了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把他爸媽氣死了。
來到長明之後,那位殘疾老太太治癒了他的內心,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麼辛苦送外賣,還給老人家請護工,平日裡還經常過來看望。
想到這裡,許正心裡有了一個主意,拿出手機打給司徒堯,做了一番布置。
市二看守所,審訊室,許正、高方本以及文捷三人一起提審了王子強。
這是第三次審訊,而且間隔時間還都不長,按說已經夠疲勞審訊的標準了。
但不光是許正沒在意,就連這邊看守所領導也沒在意這一點。
誰讓王子強打傷的是警察,就算他以疲勞審訊~大記憶恢復術告到督察,許正也不怕。
走完程序,王子強又開始保持沉默,簡直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
任由許正幾人輪番提問,他硬是不配合。
不得已許正只好「動之以情」了,「文捷,拿視頻給他看看。」
文捷拿出手機,連結到電腦上,轉過屏幕,播放了一段視頻。
這段視頻是司徒堯拍攝於醫院病房的視頻,裡面的主角不是朱江,而是收留王子強的老太太。
白天警方的抓捕行動動靜很大,加上聽到王子強槍擊了警察,老太太精神一下子崩潰了。
就是那種勸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突然間佛變成了魔,還嗜殺成性,老人家一下子接受不了,昏了過去。
醒來之後,精神一直不好,嘴裡一直念道著,「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許正給王子強看的就是這段視頻,老太太一頭白髮散亂,狀如痴呆,嘴裡神經質的嘟囔著話…
再看王子強,他果然有了反應,雙眼死死的盯著視頻,嘴唇顫抖,臉上的呆樣終於消失了,此時只有痛苦、悔恨、自責還有思念。
人怎麼會沒有感情呢?
王子強兩年前逃到長明,可謂是極其落魄,是這位老太太給他地方住和工作,也給了他希望和親情。
他再堅固的情感壁壘在與老太太相處中,也被溫情打動。
正所謂金石為開,鐵漢柔情。
母子之間的舔犢之情終究還是打動了這位通緝犯。
「魯…魯阿姨,警察…同志,魯阿姨她…她沒什麼事吧?」
許正見他終於肯說話了,心裡鬆了口氣,按理來說講,審訊的警察不能說謊話來誘騙嫌疑人,但是非常時期,不能死守規矩。
他回答的模稜兩可,「人活著是為了一個念想,老太太孤身一人,又是殘疾,本來就是在紅塵中煎熬。
遇到你,她算是有了念想和希望,她應該是真心拿你當兒子的。
我們查到她立過遺囑,自己死後如果你能去送他一程,她名下房產贈送給你。
但如今,你做下的事情,擊垮了她活下去的信念,用萬念俱灰來形容也不為過。
你自己說她會有什麼事情?」
王子強倒也是個漢子,敢做敢當,長嘆一聲,「我…我,唉!我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一命抵一命,你們槍斃我得了!」
許正突然加快語速,再次給他壓力,厲聲問道:「怎麼,想死之後下輩子再報答魯老太太?
你給她當兒子,那你親媽怎麼辦?
你親媽是不是被你氣死的?」
王子強臉上閃過怒意,沒有人願意被人提起自己心中不堪的一面,「你…你是不是警察啊?
這事和我今天幹的事有毛關係?
你個黑警,有本事直接給我來個大記憶恢復術。
我還能怕你?」
「呵呵!」許正冷笑,指了指視頻里躺在病床上的魯老太太,「你還想不想給她老人家送終?」
這一下,王子強聞言激動的要站起來,可是被審訊椅擋板阻攔,他又狼狽的坐了回去。
嘴唇激動的開合之間半天沒說出來一句話。
許正心裡嘆了一口氣,再惡的人心裡也有點良心,而王子強這點良心卻被他拿來當成了切入點。
他心裡有點傷感,母愛到底是個什麼感覺呢?
他已經十二年沒有感受過了。
高方本和文捷察覺到許正的異樣,可現在是緊要關頭,他們不敢亂插話。
王子強激動了半天,淚水盈眶,緩和下來,「警察同志,您真能讓我給魯阿姨養老送終嗎?
您…你們不槍斃我?」
這些年刑法一直採用慎用死刑的原則,原則上沒有人命或者作案情節不嚴重的話,是不會採用死刑。
至於開槍襲警的罪行到底能不能判死刑,許正不敢保證。
這一點,他不能欺騙王子強,「養老不行,送終的話我可以向領導申請。
正式介紹一下,我是省廳追逃辦二處二科室主任正科級。」
他又指向高方本,「這位是省廳刑偵總隊的中隊長。
我們是五一行動的總指揮。
也就是說,我們倆的話還是有點分量的。
只要你配合我們審訊,交代那把54手槍的來歷,和其原主人情況。
你開槍打傷警察法官怎麼判刑我不知道,我也不能騙你。
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你配合我們,在法庭上對你的幫助很重要的。」
高方本補充道:「你也四十多歲了,應該懂點法律常識,你在看守所是可以申請法律援助,讓看守所幫你聯繫律師。
這樣的話,你就能知道我們所言非虛。」
王子強搖頭,一臉真誠的懇求道:「不必了,兩位警官,請你們不要騙我,我配合你們,你們真的能不讓我出監獄給魯阿姨送終嗎?」
監獄不可能隨便讓犯人出去給父母送終,一般需要幾個條件,比如什麼五年刑期之內,有重大表現.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如果王子強真幫助警方找到了那個草原省A級通緝犯,絕對屬於重大立功表現,換一個臨時出獄送終,領導還能不批准?
許正決定實話實話,「這事我們不能給你百分百的肯定,只能說盡力,當然你要是讓我們寫什麼書面保證,這一點,其實我們寫了也做不了數。」
高方本有點著急,他認為應該直接答應下來,畢竟只要抓住了A級通緝犯,領導肯定會同意王子強出獄給魯老太太送終。
他靠近許正耳邊,小聲建議,「要不先答應他,回頭你找古廳批個條子不就行了。」
許正搖了搖頭,二老板一來,省廳勢力多變,下午開會的時候,分管監獄的副廳沒來,不知道他對自己是什麼態度。
現在一動不如一靜,況且,魯老太太也不是一兩天就離世的。
此時,就看王子強如何選擇了。
不管他相不相信,反正自己能許諾的都許諾了,現在審訊人員不說話,壓力就給到了王子強這邊。
良久,王子強擦了擦眼淚,沉聲說道:「警察同志,我願意配合你們,還請您一定幫幫我,我是想給魯阿姨養老送終的。
至於她的遺囑,我會拜託律師給她老人家回覆:我不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