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8章 不速之客戰將至

  阿罕順著聲音望去,發現了一名衣著普通的大漢,約莫三十多歲,黑黑的皮膚,雙手結有厚厚的繭子,想是平日裡牽牛拽馬、舞刀弄槍所致。一介庶民竟敢闖入自己的氈帳,令他頗有一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覺。畢竟是黃金家族的子孫,殺人的勇氣還是有的,被激怒了的前王爺拔出配刀,惡狠狠照著那人就是一刀,白光如練,快如閃電。

  「好刀法!」那人倒是不懼,輕飄飄躲過,手掌如刀,一掌拍暈在一旁看呆了的侍妾,笑著對阿罕說:「你就不怕我是你那三弟派來的?故意激你殺我、再治你一個濫殺無辜之罪?」

  「你究竟是什麼人?」察覺出對方非等閒之人後,阿罕的酒醒了,厲聲喝問。

  「前些日子,偽清讓盛京(瀋陽)實勝寺的西布札袞如克大和尚接任錫勒圖庫倫旗的掌印札薩克,庫倫旗里的綽爾濟大和尚不服氣,佛法也顧不得修,整日裡陰陽怪氣地發牢騷。我本以為他受不住這窩囊氣,定會起兵反清。不料那和尚也只敢嘴上罵,半點實際行動都沒有。是我派人送了他三十副甲、一百把刀、一百條長槍還有十桿火銃,並許諾為其後盾,他才敢圖謀大事。可惜此人是個廢物,煽動了許多日子,也只能召集三百僧兵,還沒來得及成事,便被滿清發覺,逃到你的部落。說起來,你之所以被廢爵,還是因我而起呢」,那人邊說邊笑,仿佛是在開玩笑。

  聽在阿罕耳中卻如遭雷擊,「原來綽爾濟上師圖謀不軌是受了你的蠱惑,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干我們這一行的原不該告訴人真名,考慮到你和我有緣,告訴你也無妨。我叫岱欽(意為戰將),是大衛國烏衣衛漠南千戶所正三品一級千戶長」。

  阿罕眼中閃過厲芒,看不出是激動還是憤怒,「你是衛國的官員?庫倫旗離盛京不遠,大清在盛京駐有重兵,起事是不可能成功的,你為何還煽動綽爾濟上師起事?」

  「問得好!你比那和尚聰明得多,所以我直到今日方才見你」,那人笑了笑,「因為當時大汗正準備攻打北京,我奉命在漠南弄出點動靜,成不成功並不重要,能牽制一下依附滿清的漠南諸部便可。至於那和尚的死活與我何干?」

  「哼!你此次尋我,估計也是想讓我做你的棋子、煽動奈曼部內亂吧?趕緊滾,我可不想落得與綽爾濟上師同樣的下場」,阿罕怒瞪那個叫「岱欽(戰將)」的男子。往事一幕幕,從自己向綽爾濟請教佛法,到綽爾濟圖謀反清失敗投奔自己,再到自己因此事被削爵為民並被奪走所屬人役、三弟趁機繼承了原屬於自己的多羅達爾漢郡王之位,接著便是失去權力後嘗盡世態炎涼、醉生夢死地活到現在。這一切皆拜此人所賜,怎不恨得牙癢?只是理智告訴自己,對方是有備而來,自己的武藝不如對方,殺不了也殺不得,方才克制住怒火,下了逐客令。

  「榮不形於色,忍能受之於跨下,王爺這些年倒真是磨練出來了!」那人由衷地贊了聲,居然大搖大擺地坐在帳內的椅子上笑起來,「難道您不想重新執掌奈曼部的馬鞭嗎?我可以幫您」。

  聽說能幫自己重新奪回奈曼部的馬鞭,阿罕愣住了,繼而哈哈大笑,「你是想讓我在奈曼部起事?呵呵,莫說如今我已無權無勢、不是三弟的對手,就是我有能力制伏三弟,重新掌控奈曼部,喀爾喀左翼、科爾沁等部還有盛京的大軍也會馬上出動攻滅了我。我可不想落得綽爾濟那般下場」。

  「呵呵,此一時,彼一時。您還不知道吧?大汗的大軍已經奪取烏丹城,翁牛特、巴林部皆不敢戰,倉皇北逃。敖漢部已向奈曼部求援,您的三弟很快便會率軍援救敖漢部,他繼多羅達爾漢郡王之位不過半年,根基不深,只等他離去,您重新執掌奈曼部的馬鞭便易如反掌了」,岱欽胸有成竹地說,顯然已經盤算良久。

  阿罕的目光中露出熾熱的光,嘴上卻不屑地說:「呵呵,就算我一時掌控奈曼部,等周圍庫倫旗、喀爾喀左翼旗的兵馬趕到,還不是死路一條?」

  「庫倫旗的僧兵數量並不多」,岱欽哈哈一笑,「至於喀爾喀左翼旗嘛,喀爾喀左翼旗台吉袞布伊勒登已經歸順了大衛」。

  「袞布伊勒登歸附了大衛?他不是與蓮花汗有仇嗎?這怎麼可能?」阿罕聽完心頭劇震,不敢相信。

  「呵呵,再大的私仇在部落利益面前都無足輕重。何況當年我大衛與和托輝特部的衝突是因為和托輝特部毀約在先,降清後,清廷只給袞布伊勒登封了個一等台吉,劃給和托輝特部的草場也不大。這些年他們的日子並不好過,降衛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岱欽微笑著遞上一張紙來,「實不相瞞,來您這之前,我去了趟喀爾喀左翼旗,說服了袞布伊勒登台吉降衛。這是他寫給您的信」。

  因為兩個部落離得近,原先當郡王時,阿罕也曾經常與袞布伊勒登通信,識得他的筆跡,拆信觀之,袞布伊勒登在信中寫明自己已經降衛,並將在數日後率軍來奈曼部,約他擇機控制奈曼部、與自己一起舉事,迎接蓮花汗的大軍。看到這裡,阿罕終於下定決心,朝岱欽施禮道:「願聽千戶長調遣」。

  「好!待札木薩率軍離開後,您便可以奪回部落大權,到時候與袞布伊勒登台吉的大軍一同截斷敖漢部的後路。我這便回去,讓麾下的番子多做些準備,策應您」,岱欽朝阿罕回了一禮,匆匆離開。

  目送他離開,阿罕露出凶光,朝被岱欽打暈的侍妾走去,狠狠一刀,結果了那女人的性命。殺完人,朝屍體嘆了口氣,「唉!你本不該死,可惜卻知道了本不該知道的事!莫要怪我心狠,我若不心狠些,如何能在這亂世活下去?」

  ——

  岱欽並沒有說謊,來之前,他的確去了駐牧於喜峰口外養息牧河源察罕和碩圖的喀爾喀左翼旗。所謂喀爾喀左翼旗,其實就是當年在喀爾喀內戰中兵敗降清的和托輝特部台吉袞布伊勒登的部眾。

  當年袞布伊勒登率部眾先降土謝圖汗袞布,衛軍討伐土謝圖部時,他見勢不妙,又逃到清朝境內降清。順治帝雖然欣喜有喀爾喀蒙古部落來投,可因為當時清朝正與土謝圖汗部結盟共同抗衛,為了避免土謝圖汗袞布不悅,封給袞布伊勒登的爵位並不高,不過是個一等台吉而已。由於清廷一直覺得喀爾喀蒙古部落桀傲不馴,遠不如漠南蒙古忠心,所以對喀爾喀左翼旗並不分信任,劃給和托輝特部的草場也不大,這些年和托輝特部降清的日子不好過,袞布伊勒登感覺十分憋屈。

  不過,見到來勸降的岱欽時,這位台吉並沒有立即答應,而是拔出了殺人無數的彎刀,「衛國居然敢派人來我和托輝特部勸降?難道蘇勒坦忘了我兄長和侄兒是如何死的了嗎?」

  這一刻,即使是見慣大場面的烏衣衛千戶長也被彎刀上的殺氣驚出冷汗。不過,畢竟是見多識廣的烏衣衛高官,他很快便鎮定下來,淡淡地說道:「當年喀爾喀內戰,你們和托輝特部被土謝圖部擊敗,北逃至耶爾馬克河,向斡羅斯人的大皇帝稱臣,像老鼠一樣東躲西藏地活著。是我大衛出兵擊敗土謝圖軍隊,你們才能回到唐努烏梁海故地。當初你們與大衛本有共同夾擊土謝圖部的盟約,可卻受滿清蠱惑,躲在唐努烏梁海不肯出兵。是你們違背盟約在先,我大衛攻打你們又有何不對?況且,俄木布額爾德尼琿台吉是自殺的,額磷沁羅卜藏琿台吉是被身邊的護衛出賣殺死的,與我衛軍並不相干,哪來的仇恨?」

  聽了這話,袞布伊勒登一時語塞。和托輝特部本是札薩克圖汗部的分支。當年喀爾喀內戰,札薩克圖汗諾爾布被土謝圖部的軍隊殺死,汗位本應由其嫡長子旺舒克繼承,可諾爾布的四弟袞布扎克冰圖阿海卻自立為浩塔拉汗;和托輝特部的琿台吉、自己的侄兒額磷沁羅卜藏趁機出兵殺死袞布扎克冰圖阿海,自立為阿勒坦汗;不料,土謝圖汗袞布做起了捕蟬的螳螂,趁機出兵攻打和托輝特部,逼得他們逃到耶爾馬克河附近投奔斡羅斯人;再然後,衛國的蘇勒坦汗做起螳螂後面的黃雀,以幫旺舒克繼位為由,出兵攻打土謝圖部,並與和托輝特部盟約共同討伐土謝圖人。結果兄長俄木布額爾德尼、侄兒額磷沁羅卜藏擔心衛國吞併土謝圖部後,會將和托輝特部當成下一個目標,違背盟約、躲在唐努烏梁海按兵不動。這激怒了衛軍,被衛軍殺得大敗。俄木布額爾德尼被包圍後不願意受辱,自刎而死;額磷沁羅卜藏在逃亡途中被吉爾吉斯護衛賽采利姆殺死。說起來,倒是和托輝特部背盟在先,衛國這一邊似乎並沒有什麼大錯。

  見他不說話,岱欽忽然厲聲大喝,「作為一部之長,您應該以部落的利益為重,豈能拘泥於私仇?您可是喀爾喀戰神碩壘烏巴什之子,難道真的甘心一直受滿清的鉗制,守著那塊小小的草場過日子嗎?如今我大衛正在橫掃漠南,您若率眾投衛,我大衛將把庫倫旗的部眾和草場劃給您」。

  「把庫倫旗的部眾和草場劃給我?」袞布伊勒登聽後滿眼放光,他忘不了父親碩壘烏巴什時代和托輝特部的輝煌,一直想著壯大部落的實力。可這些年滿清看管得緊,部落的人口和牲畜並沒有太大的增長。如今終於有了擴充實力的機會,怎能不動心?

  「這是你們烏衣衛的意思?」老台吉緩緩地問。

  「不,如此大事,烏衣衛豈有權做主?這是大汗的諭旨」,岱欽微笑著呈上一封仙翰(天子的書簡、信札)。

  聽說是「仇人」蘇勒坦寫給自己的信,袞布伊勒登顫抖著拆開,只見上面寫著:「朕最是敬重英雄,碩壘烏巴什是大英雄,他的子孫亦是好樣兒的。袞布伊勒登若肯歸降,可為二等和托輝特伯,庫倫旗的部眾和草場也可劃給和托輝特部」。

  按說見了「仇人」的信,理應憤怒地將信撕了才對。可不知怎麼搞的,老台吉讀完信後居然熱淚盈眶,紅著眼對岱欽說:「請轉告大汗,我和托輝特部願做他橫掃漠南的馬前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