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虜中名王隨風逝(上)
明時,甘州府南、涼州府西南、祁連山以北的草地,其西北部分稱作「大草灘(打草灘)」,東南部分稱作「黃城灘」。這是一塊遼闊的草原,大致包括後世甘肅民樂縣、山丹縣南部(包括軍馬場)、永昌縣西部地區。
當年,蒙古共主、察哈爾部的林丹汗率領部眾自黃河河套迤西遷往青海,他選擇了穿越明境進入青海的道路,由永昌衛進入大草灘的石拉塔喇(即今甘肅省民樂縣永固鎮一帶)。這地方屬於大明敕封的朵甘都司,不過隨著朝廷的國力衰弱,此處早已不服大明朝的管,而是由喀爾喀蒙古、衛拉特蒙古各部分別管轄。
走到石拉塔喇,偉大的林丹巴圖爾死都不肯繼續往西、往北或往南,去投奔他的盟友們。他是戰略撤退,不是逃跑,所以決心堅守在這兒。石拉塔喇這地方離河套近,隨時可以重回河套,然後殺回漠南。
經歷了剛開始的悲慘遭遇後,察哈爾部的生存環境開始好轉。先是持續了三年的霜凍雪災減弱,牛羊牲畜漸漸地繁衍;然後又與喀爾喀的綽克圖台吉(卻圖汗)、後藏的藏巴汗、康區的白利土司結成了同盟,和喀爾喀的車臣汗聯著姻。
失散的部眾重新在成吉思汗傳下來的「蘇魯錠」下聚集,這杆大纛在蒙古人的心中有獨特的地位。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孫就是一塊金字招牌,不斷的有草原各部的牧民投奔於他。
「明年,朕要重返河套」,林丹汗發出了豪言壯語,即使面臨著最惡劣的局面,這位大汗也從未屈服。
如果長生天能多給他一些時間,也許他真的能帶領察哈爾部重新振興。可惜天不從人願,一代雄主染上了天花。
這是一種具有烈性傳染性的病毒,在這個年代,死亡率極高。剛開始,大汗只是頭痛、背痛、發冷、打寒戰;接著額部、面頰、腕、臂、軀幹和下肢出現紅色斑疹;再後來呼吸困難、神智恍惚。
薩滿和名醫們,祈福的祈福,施藥的施藥,皆回天無力。
「上師,可敦請您去汗帳為大汗祈福」,清晨,沙爾巴呼圖克圖正在氈帳內打坐,隨從便奉囊囊可敦之命來請。
大和尚苦笑了下。這十餘日,他天天為大汗祈福延壽,可都沒什麼作用,壽數將盡,豈是人力可為?可是不去又不行,嘆了口氣,帶著徒弟往汗帳而去。
途中,一隻金色的氂牛朝他低聲地「哞」了一聲,仿佛是在向老朋友打招呼。沙爾巴呼圖克圖瞅著牛,牛也瞅著他,金光閃閃的,威武又霸氣。須臾,金氂牛揚起四蹄,消失在風中。
「唉!」沙爾巴呼圖克圖長嘆了口氣。
「師尊,您為何嘆氣?」懵懂的弟子問。
「沒什麼,我的一個老朋友要走了,在和我打招呼呢!阿彌陀佛,世間萬物皆浮雲!」
沙爾巴呼圖克圖來到了汗帳外盤坐,口誦起咒語真言:「翁啊轟班雜咕嚕貝瑪思得轟」這是蓮花生大師傳下來的咒語真言。據說可以「去病、免災、長壽、衣食具豐、熄滅一切地水風火空所引起的諸災,摧滅顛倒與邪惡勢力,能令一切有形與無形眾生恭敬聽命」。
弟子們皆隨他盤坐念咒,聲音莊嚴肅穆、光滿慈祥。
似乎是咒語起了作用,躺在床上神智昏迷的林丹汗悠悠醒轉。
「大汗,您醒了?」侍奉在身旁的粆圖台吉、袞楚克台吉大喜。他倆一個是大汗的弟弟、另一個是大汗的妹夫,平日裡最受信任。
「朕昏迷幾日了?」
「兄長,您已經睡了三日」,粆圖台吉小心翼翼地回答。
林丹汗睜圓了雙目,「嗯,去喚重臣們入帳吧」。
「是,大汗」。
昆噶敖德斯爾、南楚、寨桑祁他特車爾貝、多尼庫魯克等重臣進入了大帳。
林丹汗的臉色異常紅潤,吐字清晰地交代起了後事:「朕只有一子額哲,爾等宜輔之」。
「臣等謹遵汗命」,眾臣忙跪下聽命。
「可是大汗,囊囊可敦已有身孕,若生下男嬰,繼位豈不更是名正言順?」昆噶敖德斯爾咬了咬牙說道。他是林丹汗的皇后囊囊的親信,想為自家的主子爭一爭。畢竟皇后如果生下嫡長子,血統更加珍貴。
「囊囊腹中之子是男是女,猶未可知。何況朕的時間不多了,沒法等下去。怎麼?爾想抗命?」林丹汗的目中閃過幽幽的寒光。
此言一出,粆圖台吉、袞楚克台吉立即握緊了刀柄。
昆噶敖德斯爾渾身一顫,叩首於地,砰砰有聲,「奴才不敢,奴才誓死效忠額哲琿台吉」。
「嗯,如此方是汝對朕的忠心」,林丹汗喘了口氣,繼續開口,「讓可敦和各位妣吉,依次進帳。朕最後還想見見她們」。
根據黃金家族的傳統,大汗的可敦和妣吉,各有斡耳朵。囊囊可敦,是大汗的正室,部眾最多,統管阿紇土門萬戶斡耳朵;斯琴圖妣吉統管高爾土門萬戶斡耳朵;蘇泰妣吉統管哈納土門萬戶斡耳朵;芭德瑪瑙伯奇妣吉統管竇土門萬戶斡耳朵;烏雲娜妣吉統管阿喇克綽特萬戶斡耳朵;蘇巴海妣吉、俄爾哲圖妣吉、苔絲娜伯奇妣吉也各有萬戶斡耳朵。
一個個妃嬪進入汗帳,與汗王進行最後的後別。
林丹汗的時間不多了,與其他妃嬪只是草草交代了幾句,重點和囊囊可敦、蘇泰妣吉說話。
他對囊囊可敦說道:「汝已有身孕,若誕下麟兒,理應是全蒙古的主人。奈何朕的壽數將盡,察哈爾部又處在風雨飄搖的時候。必須立長君,方是國家之福。額哲已經十三歲了,而汝之子尚未出世。朕不得不這麼做,希望汝能體諒」。他的聲音很柔和,像是在哀求。
囊囊可敦眼圈紅了,泣道:「妾願意輔佐額哲,振興察哈爾!大汗洪福齊天,一定會好起來的」。
「汝能這麼想,朕替列祖列宗謝謝汝」,林丹汗擺了擺手,「朕的時間不多了,喚蘇泰、額哲入帳吧」。
蘇泰妣吉帶著兒子入了大帳,見丈夫那削瘦的樣子,泣不成聲。額哲也哭成了淚人。
「身為蒙古人,遲早要回歸長生天的懷抱,莫要哭,且聽朕說」,林丹汗劇烈地咳嗽起來,身形顫動。蘇泰忙過去扶住丈夫。
「粆圖、袞楚克二人對朕忠心耿耿,南楚是汝之親弟,這三人可以信任。昆噶敖德斯爾是囊囊的親信,囊囊貴為可敦,身份尊貴、部眾眾多。汝既要敬她,亦要防她。若是她將來生下女孩,倒也無妨;可若生下男孩,便須派人密切監視。若發現其有反意,當與粆圖、袞楚克、南楚謀之」。
「是,大汗」,蘇泰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往下流。
「額哲,汝將會是全蒙古的大汗,要,要承擔起汝的責任!」林丹巴圖爾用盡最後的力氣吼出了這句話,然後便軟軟地倒在床上,再也沒有了呼吸。
「父汗!」額哲哭得撕心裂肺。
「大汗!」大帳外,粆圖台吉、袞楚克台吉、南楚、昆噶敖德斯爾、寨桑祁他特車爾貝、多尼庫魯克皆哭成了淚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