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烏爾格父子對奕
漠北的風帶著濃濃的青草香。土謝圖部的汗帳設在汗山一帶,可土謝圖汗袞布卻喜歡待在汗山北邊的「烏爾格」,蒙語為「宮殿」,說是宮殿,其實只是個用木柵欄圍起來的土圍子。
袞布喜歡待在這裡是為了思念自己的次子羅桑丹貝堅贊大和尚。當年,他為了土謝圖部的利益,毅然將二兒子獻給佛門,推上哲布尊丹巴的寶座。他為二兒子建起移動的宮殿:「烏爾格」。大和尚四處宏法,人在哪,「烏爾格」便在哪。這幾年,為了擴大影響力,大和尚駐錫於額爾德尼召。為了思念兒子,他在汗山北邊二兒子的「烏爾格」舊址上,建了座土圍子。這地方後來叫「庫倫」(蒙語意為「大寺院」),再後來叫烏蘭巴托。
堂堂大汗,並沒有普通百姓的兒女情長。他喜歡待在烏爾格,舐犢情深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這地方的富庶。別看只是個土圍子,卻位於「中俄茶葉之路」的要道上。滿洲之所以能入關,得晉商之助甚大。來來往往的商隊給遠在建州、物資缺乏的滿人送去極需的物資,讓他們看到了商貿的重要性,入關後更是大力支持「八大皇商」為代表的晉陝商幫發展。
湘鄂閩自古產茶,特別能吃苦的晉商從武夷山出發,經湖廣(湖南、湖北),穿河南,然後分兩路:西路至大同,穿過茫茫草原、浩瀚戈壁,到達烏爾格(庫倫),經布里亞特蒙古人的貿易中心烏丁斯克(今俄羅斯烏蘭烏德),在沙俄控制的伊里姆斯克、布拉茨克、圖圖爾斯克、上勒拿斯克等城堡,由俄商運銷至莫斯科、聖彼得堡等地;另一路入歸化(今呼和浩特)城,然後西至包頭、寧夏、烏魯木齊、西寧、伊犁、塔爾巴哈台等地貿易;東路則經河北張家口,向東北運至赤峰、錦州及黑龍江的漠河、海拉爾等地。
這個年代,沙俄的勢力滲入貝加爾湖流域不過三十年。對俄貿易剛剛開闢,在這條商道上跑生意,可謂歷經艱險,九死一生。不過,只要能掙錢,對特別能吃苦的晉商來說,委實算不得什麼。他們的到來,促進了烏爾格(庫倫)的繁榮,也讓土謝圖汗部的經濟得到了振興。
老一輩的漠北三汗中,土謝圖汗袞布是最有經濟頭腦的。自從三年多以前,他和車臣汗碩壘共同支持蘇尼特部的騰機思反清,被清軍殺得大敗、傷了元氣後,通過大力發展貿易,很快便舔好傷口。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剛執土謝圖部的馬鞭便被札薩克圖汗素巴第奪走喀爾喀盟主之位,然後又敗於清軍之手,接著沙俄的哥薩克們在貝加爾湖流域攪風攪雨。一系列的苦難令他逐漸擁有了堅韌的毅力和過人的智慧,慢慢地率領土謝圖部強大起來。
袞布想在烏爾格建一座城。有了城池的保護,土謝圖部將變得更加安全。可是一直以來,漠北各部逐水草而居,沒有築城的習慣。即使是在貿易中心烏爾格,定居的百姓也不多,大多數只是在這裡貿易,貿易完便返回自己的氈帳,繼續牧馬高歌。所以袞布要待在這裡,汗在哪,貴族、大臣們便會在哪。等他們養成定居的習慣,烏爾格將會由一個土圍子變成漠北雄城。
老一輩的漠北三汗已經凋零了兩人,袞布雖然年輕些,身體也尚可,可依然覺得精力大不如前。所以,他和已經死去的那兩位老兄弟一樣,也培養起了繼承人:嫡長子察琿多爾濟琿台吉。
這一日,父子倆一邊下著圍棋,一邊議論政事。這漢人的圍棋真的精妙,方寸之間、黑白相對,小小的棋盤便猶如天下,一枚枚棋子如千軍萬馬在廝殺。這手談之術是他從一個明國商人那學的,然後又教給兒子察琿多爾濟,父子倆時不時便對奕幾盤。
「額祈葛,您瞧我這招如何?啪」,察琿多爾濟狠狠地扣下一子,氣勢磅礴,大有吞併天下之勢。他牢記著父親的教導,落子要狠,扣棋要凶,要在氣勢上先發制人。
仔細一啾,袞布點點頭,兒子的棋藝大有長進呢!
「啪」,他在別的地方應了一子,看似與兒子落的那一子毫無關係,卻恰到好處地牽制了對手。不僅封住對方攻勢,還有轉守為攻之效」。
「妙哉!這一招『聲東擊西』使的漂亮!額祈葛,您支持賽因巴特瑪擁立俄木布額爾德尼為札薩克圖汗的計劃,莫非也是在聲東擊西?」年輕的察琿多爾濟笑著問父親。
「哦,你倒是說說為父聲的是哪個『東』,擊的又是哪個『西』?」袞布考校地望著兒子。
「表面上看,您是想對諾爾布下手,可那諾爾布是札薩克圖部正統繼承人,動之不易,他應該便是那個『東』。您若是不想對諾爾布下手,那目標應該便是俄木布額爾德尼、賽因巴特瑪兩人中的一個。俄木布額爾德尼的牧地貧瘠、離咱們又遠;賽因巴特瑪的額爾濟根鄂托克是咱們漠北出名肥美的水草地,離咱們近。所以兒子斗膽猜測,賽因巴特瑪便是您要擊的『西』」,說完,察琿多爾濟得意地看著老父親。
「哈哈哈,我兒成長了!不錯,為父的目標正是賽因巴特瑪」,袞布放聲大笑。
「孩兒願為先鋒,替您拿下額爾濟根」,察琿多爾濟欣然請戰。
「不,為父的目標並不是額爾濟根,而是額爾濟根內的數萬百姓。我兒須記住,咱們漠北並不缺好的牧地,而是缺人口。唯有人口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孩兒願為您將額爾濟根的人口擄掠來」。
「呵呵,我的孩子,你什麼都不用做,靜靜地待在烏爾格便好。用不了多久,他們便會主動投奔咱們」,袞布微笑著望著兒子。
一盤棋轉眼便至尾聲,生薑還是老的辣,土謝圖汗袞布勝了,察琿多爾濟卻不肯離開。
「怎麼?我兒還有事?」老汗王笑呵呵地問兒子。
「斡羅斯人的大皇帝派了個叫雅科夫·波哈博夫的使臣來。他說為了保證在貝加爾達拉伊(布里亞特蒙古語,即貝加爾湖、中華古籍中的北海、蘇武牧羊處)貿易的斡羅斯商人的安全,他們打算在湖西岸建立一座叫伊爾庫茨克的城堡,希望您能恩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怎麼能將強盜請到自己家裡來呢?」老袞布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叫起來。
在這位老汗王眼中,這些斡羅斯人比豺狼還兇殘、絕不能放他們進家門。
的確,沙俄征服貝加爾湖流域的過程血腥而殘暴。他們的士兵肆意燒殺搶掠,暴行令人髮指。有哥薩克騎兵承認:「每年從新征服的通古斯人和布里亞特人那裡,為陛下徵收的實物稅,都是用馬刀和鮮血換來的」。
不僅殺人和收稅,他們還大肆抓捕當地人販賣。1649年,沙俄當局一份訓令中寫道:「從葉尼塞斯克派到貝加爾湖為陛下服役的軍政人員,應把俘虜的布里亞特男女送到葉尼塞斯克,把上述俘虜轉賣給商人和漁獵人員,在稅務局登記後,再把他們運送到俄國」。在這封訓令下,侵略者們肆意抓捕布里亞特蒙古人,有的賣掉,有的變成奴僕。哥薩克官兵們甚至一度把自己占有人口的多少,作為貧富的標誌,還把人當作財產,如同金錢一樣「存放」起來。
這樣的暴行是任何民族都無法容忍的,貝加爾湖各族人民的鬥爭從未間斷,大大小小的起義無數。
1645年,當地部落暴動,痛擊沙俄軍隊,拒絕交實物稅,並三次攻取維爾霍連斯克城。他們身穿簡陋的鎧甲,乘馬持長矛弓箭,打擊俄軍;1646年,沙俄頭目庫爾巴特·伊凡諾夫押送毛皮和人質回國,布里亞特人再次進攻維爾霍連斯克,將被搶的牲畜統統奪過來。同年,另一沙俄頭目別達科夫率136人第二次遠征布里亞特人的村落時,遭到當地人的反抗,他們企圖溜之大吉,布里亞特男人「聚集近千人」同俄軍戰鬥,「自清晨至深夜」追殺敵人,結果全殲了這伙匪徒;雅庫茲克督軍派兵圍剿布里亞特人,當這群強盜帶著大批繳獲物和俘虜,准各返回城堡之際,遭到兩千名布里亞特人伏擊,不得不狼狽逃竄;1648年,布里亞特人又一次進攻維爾霍連斯克,他們占據了城郊的據點,焚毀乾草和莊稼。
在沙俄侵略者中,有個叫波哈鮑夫的,最嗜殺成性,他整村地殺戮當地人,使許多人逃往異鄉,讓村落變成廢墟。逼得百姓大量逃亡和起義,給沙俄殖民行動造成巨大破壞,以致於沙俄當局不得不在表面上作出讓步,從莫斯科派出人員進行調停,對波哈鮑夫的橫徵暴斂進行處罰。但是,波哈鮑夫的後繼者卻照樣行事、沒有絲毫改變。
沙俄的暴政逼得大量布里亞特蒙古人逃到漠北三汗的領地,向他們的喀爾喀蒙古兄弟求援,有個叫庫爾加姆的布里亞特首領便多次給袞布寫信。這引起了袞布的警覺,他毫不猶豫地支持、收容布里亞特蒙古人,並多次要求沙俄退出貝加爾湖流域。
如今對方不僅不退,反而想南下到安加拉河口修什麼伊爾庫茨克城堡。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可是額祈葛,那個雅科夫·波哈博夫說如果我們答應他們的要求,就送給我們六門炮、三百支火槍,還允許我們在伊爾庫茨克用牲畜交換火器。如果這樣的話,我們很快就能成為喀爾喀最強大的部落。而布里亞特人只是我們的遠親,貝加爾達拉伊也並非我們的牧地,他們不過是想建一座貿易的城堡,有沒有必要拒絕他們?」察琿多爾濟想得到俄方的火器,有些捨不得。
「不,我的孩子,不要被那些蠅頭小利影響了自己的心智,今天是貝加爾達拉伊,明天便是咱們的烏爾格了。告訴那個使臣,斡羅斯人要是敢到安加拉河口修城堡,便意味著戰爭」,袞布的態度極強硬。
「是,額祈葛」,察琿多爾濟想了想又說,「雅科夫·波哈博夫還說,如果我們不同意他們在安加拉河口修城堡,那麼請允許他們的商人在安加拉河以南、布里亞特人的領地內開設商埠貿易。商埠的名字他們都起好了,恰克圖,有茶的地方。他們願意向咱們交稅」。
「這個嘛~」,袞布想了想,最終還是拒絕,「這樣的話,那些豺狼離咱們太近了,太不安全。你跟那個雅科夫·波哈博夫說,想貿易可以,只能在他們的伊里姆斯克、布拉茨克、圖圖爾斯克、上勒拿斯克等城進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