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我以我血薦我佛(上)
政治是妥協的藝術,為了權力和利益,剛才還誓要取對方性命的政客,轉眼便能成為推杯換盞的摯友。神僧羅桑卻吉堅贊是政客,乾元皇帝蘇勒坦自然也是,他在威逼對手寫下勸降多吉勒巴的信後,便一改剛才傲慢無禮的態度,下令部下以國師之禮對待大和尚,除了不得離開扎什倫布寺,一應禮儀和吃穿用度供應,皆如平時。
羅桑卻吉堅贊是個妙人,剛投降便獻了份大禮給皇帝,將烏斯藏承宣布政使丕棱列扎木蘇、按察使阿旺濟克扎克從後面的禪房放了出來。作為成熟的政治家,他做人做事向來留一線,抓住這兩個大官後,不但沒殺,反而待之以禮,只是軟禁於後面禪房。此刻,收到奇效。皇帝本以為這兩個大臣已經殉國,暗暗給大和尚記著小帳。不料居然沒死,對大和尚的態度頓時好了許多。
蘇勒坦是個狠人,在立足於政治解決格魯勢力的同時,也積極做著軍事準備,一邊屯積糧草軍械,一邊催促額爾克台吉、阿勒達爾和碩奇、鄂羅哩克和碩奇率四萬北征大軍主力速速渡過雅魯藏布江,與自己會合。
等待令人焦急,皇帝自有排解之法,閒來無事便去雅魯藏布江畔逛逛,體驗一下大江東去浪淘盡的感覺。這一日,來到江邊,慨江水之滔滔,不由感嘆,從古至今,多少英雄豪傑化作飛灰,而這江水依然奔騰不息!遂提筆作詞曰:
《永遇樂·雅魯藏布江懷古》
紅日如輪,大江如帶,英雄何處?
將相王侯,平民百姓,
終是歸塵土。
一群和尚,成佛成祖,
百轉千劫萬古。
俱往矣,滔滔江水,
淹沒了河邊骨。
吐蕃舊地,斯人拔劍,
試問江山誰屬?
北戰南征,降龍伏虎,
只為安黎庶。
是非成敗,千秋功過,
且看鷺飛鷗舞。
水流急,聲聲嗚咽,為予泣訴。
前線的將士打生打死,後方的皇帝卻有閒工夫逛雅魯藏布江,高興了還能填填詞、懷懷古;普通百姓死了,叫「亡」,皇帝死了,叫「崩」,啥意思?天要塌了。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皇帝自己看得明白,將相王侯與平民百姓是一樣的,死便死了,天塌不下來,雅魯藏布江的江水依然在流淌。
這便是命,不服不行。為了這至尊皇權,為了在死後能擔得上一個「崩」字,不知多少梟雄,殺得血流成河。
此刻,日喀則東南部的仰思多萬戶府江孜城正在爆發血戰。守城的乃是烏斯藏巡撫達什、總兵巴圖孟克、參軍釋迦嘉措,以及他們麾下的六千士兵和部分百姓;攻城的則是扎什倫布寺堪布多吉勒巴率領的七千格魯軍、夏普寺法台布頓率領的六千夏普軍。
三個臭皮匠,勝於諸葛亮。達什、巴圖孟克、釋迦嘉措三人一合計,決定採取堅壁清野的策略,將城外的居民全部遷入城內,然後放火燒掉城外所有民房,使敵人到來時沒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掩體。達什甚至刺血為書,激勵士氣,將士們大受感動,誓與江孜城共存亡;巴圖孟克展示出鐵血的一面,將抓到的十餘個逃兵斬首示眾,屍體懸掛於城牆;釋迦嘉措則主管後勤,將一切調度得緊緊有條。
多吉勒巴、布頓都是僧人,沒打過大仗。不過他們的部下信仰虔誠,戰意高昂,士氣是極旺盛的。雖然本人沒打過大仗,但多吉勒巴的部下倒是有幾員宿將,他又是個和善的人,善於接受他人的意見。在他的指揮下,叛軍居然打得有聲有色。
他們選擇位於城西的白居寺作為大營。這座寺很奇怪,是各派分庭抗禮且勢均力敵下的產物,格魯、薩迦、夏魯三派共存一寺,且在同在一個大經堂內誦經。紮下大營後,多吉勒巴又派兵占據江孜周圍高地,切斷城內的援兵和糧運。然後,便開始了血腥的攻城戰。
「斬殺達什者,賞銀千兩;斬殺巴圖孟克、釋迦嘉措者,各賞銀五百兩」,這道軍令迅速傳遍全軍。僧兵們雖然是為信仰而戰,但聽到有賞銀拿,依然士氣大振。
炮石雨點般向城頭射去,在火銃和箭矢的掩護下,叛軍推著雲梯車、頂著守軍的射擊攻城。雙方絞殺在一起,不住地有人從城牆上栽下,城下的屍體堆成了小山。
經過三個月的苦戰,叛軍依仗著人數優勢,慢慢地奪取了外圍城牆。衛軍撤到了城中央的宗山,據山而守,誓死不降。
進攻又被擊退了,一名衛軍舉起大石塊狠狠砸下,正中一名攻山的叛軍,頓時腦漿四濺。這一幕被觀戰的多吉勒巴瞅見,他凝視著巍巍宗山,仰天長嘆,「久攻不下,讓我如何有臉見神僧?」
作為一名從小在扎什倫布寺出家的僧人,他早已將扎什倫布寺當成了自己的家,將神僧羅桑卻吉堅贊視為自己的父親,一步一步,從小沙彌到堪布,師門的恩情,粉身碎骨難報!
「堪布勿憂,衛軍已經撐不了多久,最多一個月,必破宗山」,夏普寺法台布頓勸解道。夏普派原本與世無爭,可這位法台不甘心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派法台,他想讓夏普恢復第一代布頓仁欽珠住持時的風光,成為與格魯、噶舉、薩迦、寧瑪齊名的大派,所以抱緊神僧羅桑卻吉堅贊的大腿,與格魯簽訂了攻守同盟。
「阿彌陀佛!希望上師所言能立刻實現,不然一旦衛軍主力從北方返回,形勢便不樂觀了」,多吉勒巴面帶憂色。
「唉!山南各派要是肯合兵一處支援我等便好了」,布頓也嘆了口氣。山南各大勢力搶到地盤後各懷鬼胎,洛扎的巴臥大和尚與不丹軍隊合力打下生格宗後,為領地劃分問題,與不丹的魯梅塞波將軍產生了矛盾。便聯絡攻占瓊結的杜布、巴桑旺布父子共同抗衡蘇丹人。一時間,山南叛軍內部不和,再無餘力管江孜的閒事。
「兩位上師,日喀則有信使到」,多吉勒巴和布頓正討論著形勢,部下來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