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
翁萬建站在原地,一時怔住了。
他萬萬沒想到。
朱厚熜已經不再懼怕身後名。
那他們以後還能用什麼來裹挾?
看著《皇明祖訓》被燃燒殆盡後,朱厚熜才將目光放回到群臣身上,沉聲問道:「朕無懼,爾等怕嗎?」
「嚴閣老?」
「汝怕?」
在朱厚熜詢問聲中。
曾與他心意相通的嚴嵩,此刻也不免沉默了。
往昔朝堂之上,雖然眾臣互相攻訐,卻都遵循著不成文的規則。
今日朱厚熜公然焚書。
無疑是要將這些朝堂上的潛規則一一打破。
這顯然超出了他的心理預期。
聽著朱厚熜的問話。
嚴嵩緩緩環視了一眼身後的眾臣。
心知。
這一次絕不能像過去那樣,無條件地奉承朱厚熜了。
因為他明白。
朱厚熜此次所面對的對手,是何等的強悍。
若是替朱厚熜說話。
那麼他必然會跟眾臣站在對立面。
想到這裡。
他目光堅定地看了一眼朱厚熜,又看了看身邊的徐階。
別無選擇的他。
只能沉默的跪在了地上。
朱厚熜看此,又將目光看向了徐階。
「徐閣老?」
徐階看到跪在一旁嚴嵩後。
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勇氣。
有樣學樣跪下後,深深叩首於地。
朱厚熜冷冷的看了一眼兩人,唇邊不自地勾起一絲冷冽笑意。
「好!「
「各位愛卿,是否都懼污了後名?」
話音剛落。
面前一眾文武百官,便仿佛受到某種指令。
齊刷刷地跟著跪了下來。
百官盡皆俯首!
這一幕,再次上演了!
百官伏闕是一種文官集體跪諫的傳統。
自明朝那第一位「三元及第」的商輅商閣老起,便已存在了。
回顧商輅的一生。
除了那令人艷羨的「三元及第」。
似乎並無太多建樹。
然而,他最終卻獲得了「我朝賢佐,商公第一」的美譽。
為何?
正因是他,百官伏闕死諫才成了常態。
歷史公會中。
朱元璋看著這一切,早已經緊緊握著的拳頭,猛地一拳打在了御案上,咆哮道:「反了!這群臣子這是要反了!」
「特娘的!」
「咱朱家人做事難道還要他們同意不成?」
「還真以為咱朱家的大明,是他們的不成?!」
其他歷代皇帝聽到這話,無不都搖了搖頭。
但誰也不敢說話。
就這樣靜靜的看著。
此時。
奉天門下。
朱厚熜看著眼前跪倒的百官,突然笑出了聲:「好,太好了。」
「有諸位輔佐,真是我大明朝的一件幸事啊!」
說著。
他一腳踢倒了焚燒著的火盤。
然後緩緩坐回龍椅上,威嚴的看著一眾群臣,高聲吼道:「你們都懼那所謂的後世名?」
「無妨,朕不懼!」
「天下的百姓,歷代的祖先,若有任何罪責,就降於朕一人身上吧!」
「與諸位無關!」
「陳洪!呂芳!」
「在!」
「給朕起草詔令,從今日起,恢復倉州、廣渡、原州、明州、廣州五地市舶司!」
「遵命!」
「同時增設餘杭、登州兩處市舶司!」
陳洪和呂芳聽後一怔。
但也很快同聲回應道:「卑職遵命!」
看著以跪相相逼的群臣。
朱厚熜現在才理解,自己那位性格乖戾的先祖,為何會如此雷厲風行了。
因為都是這些老狐狸給逼的。
天子若不乖張。
怕早就變成他們手中的傀儡了。
想到這裡,他再次將目光放在了官領頭的嚴嵩和徐階身上,嚴聲令道:「還有,給朕傳令,沿途的驛卒,皆要大聲宣讀朕的旨意!」
「朕向天下百姓宣告,朕要廢除海禁!」
「天下想要罵朕就讓他們罵吧!」
「朕不懼天下人唾棄!」
「亦不懼什麼身後名!」
一道道振聾發聵,震撼人心的吼聲發出。
聽得陳洪和呂芳兩人不禁淚流滿面。
他們含淚望著朱厚熜。
哽咽地叫道:「陛下……」
朱厚熜冷冷一哼,帶著一絲悵惘,揮手道:「退朝!」
說罷。
他將目光放在了嚴嵩身邊。
突然喊道:「嚴世蕃,隨朕來西苑!」
聽到這話。
嚴嵩一臉的疑惑的看向了自己兒子。
顯然。
此時的嚴世蕃也感到意外。
「陛下,老臣……「
沒等他說完,朱厚熜便看著嚴嵩,打斷道:「嚴閣老,您年歲已高,先去休息吧!」
「讓你的兒子來見朕即可。」
話落。
嚴世蕃便急忙跟在朱厚熜身後。
向著西苑而去。
目送嚴世蕃的背影漸行漸遠,
嚴嵩內心不禁湧起一絲不祥之感。
朱厚熜離開後不久,
奉天門下,徐階、高拱、翁萬建等人的額頭上,已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經過剛才這番爭論。
這些在官海中沉浮多年的老狐狸,已經敏銳地察覺到。
時代變了!
....
另外一端。
朱厚熜回到西苑後,直接落座於龍椅上。
然後默默地端詳著面前的嚴世蕃,問道:「嚴世蕃!」
「朕今日的諭旨,你可有耳聞?」
嚴世蕃猛地一震,低聲回到:「臣自當聽見了。」
「太祖時期設立的五大市舶司將全部恢復,且新增餘杭、登州兩處市舶司!」
朱厚熜點了點頭,道:「所以朕打算選派一位賢臣,來統籌市舶司事務!」
「你認為誰最為合適?」
原本心懷忐忑的嚴世蕃,在聽到朱厚熜的詢問後。
眼中光芒不由地變得熾熱。
若不論開海爭議。
他深知。
市舶司成立後能撈到的銀子,可是龐大的,
當然。
他也知道其背後可能潛藏著,難以預料的巨大風險。
但當他聽到天子讓他建議,總領市舶司誰來當時,他臉上的貪婪之色,仍難掩地露了出來。
只是。
他並未察覺,
朱厚熜早已經看穿了他所想的。
顯然。
當年嚴世蕃在評選天下三大奇才時,只關注了朝堂上的陸炳、楊博。
而忽略了他面前這位,深居簡出的天子——
朱厚熜!
在朱厚熜看來。
嚴世蕃算是個聰明人。
甚至在滿朝文武之中,那些通過科舉正途晉升的官員,也極少有人能與他比肩。
但朱厚熜更清楚。
嚴世蕃的貪慾過甚。
人一旦心生貪念,往往就難以自控,難以止步。
嚴世蕃心思急轉,經過一番深思後,便向朱厚熜一揖,道:「微臣以為,都察院左都御史鄢懋卿精通鹽政,足以擔此重任!」
朱厚熜聽了,臉上卻不由地露出了一絲微笑。
輕輕搖了搖頭,微笑道:「不盡然!」
「朕心目中已有人選,你且看此人是否合適。」
嚴世蕃當即一臉狐疑的看向了朱厚熜。
這時朱厚熜才一本正經地,說道:「卿覺得,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