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五膘是婁煩米峪村的馬戶,養了一輩子的馬,他爹也養了一輩子的馬,他爺爺和高爺爺還有高高爺爺也都養了一輩子的馬。
大明朝廷的馬政一直以來都是老百姓的心頭恨,自大明開國就定下江南十一戶養馬一匹,江北五戶養馬一匹的馬政制度,永樂年間又改為十五丁一匹馬,或是按田畝數定馬數的制度。
朝廷把軍馬挽馬交給老百姓,讓老百姓代養,雖然減免了賦稅,但養馬著實是太費糧食,哪怕官府在各地開有草場給馬戶們養馬,但一匹種馬一年仍要吃掉二兩銀子的糧草。
養母馬的還要每兩年給官府上交一匹馬駒,上交馬匹或徵調健馬的時候,官服還要仔細查驗馬匹的體格,要受小吏百般刁難,還得花銀子打點一番才能交差。
到了成化年間,朝廷嫌南方的馬匹矮小力弱,於是南京太僕寺就將馬匹折為白銀,從那之後南方馬戶不用再交馬,只需交銀子就行了。
北方地區仍然保留了民間養馬的制度,尤其是陝西,乃大明主要的產馬地。
但,隨著草場被藩王侵吞的情況日益嚴重,陝西乃至河西走廊一帶的馬政也逐漸荒廢了,最後只能在宣大一帶開馬市,跟蒙古人買馬。
呂梁山脈大大小小數十個草場幸運地躲過了一劫,並沒有被山西和大同的藩王侵占,因為這裡的草場都在高山上,無法開墾成農田,那些藩王自然沒興趣。
靜樂和嵐縣兩地多草場,養馬的難點在於費人力,一開始,春雪融化後每家每戶都得輪流派人牽馬上山吃草,田地都顧不上耕種,後來就衍生出了一種專門替人牧馬的馬戶,就是幫其他百姓把馬匹集中趕到高山草場上牧養,夏秋兩季更直接住在山上。
牛五膘乾的就是這一祖傳的營生,他家最多時養過十多匹種馬,母馬三十多匹,馬駒常年有四五十匹。
和他一樣幹這營生的馬戶,單單米峪村就有十幾戶,還有北邊的馬家莊,西邊的馬坊村,南邊的龐泉溝,東邊的岔口村,這些個村寨里多多少少都有幹這營生的馬戶,還有北邊嵐縣的村寨也有這一類馬戶。
天啟六年,郭彥領著數百好漢上了關帝山神台峰,任亮和巴山虎也分別在東葫蘆川和黃叢山安營紮寨,於是,包括最大的雲頂山草場在內,這一帶所有草場都被那幾家山賊給控制了。
牛五膘等來不及逃走的馬戶和數百匹馬,自然也落入了那幾個賊頭的手中。
從那之後,牛五膘他們就從幫大明朝廷養馬,變成了幫山賊養馬。
黃叢山和神台峰相繼被秦川攻陷後,有很多馬戶趕著馬匹逃走了,牛五膘等留下來的人則被任亮趕到東葫蘆川附近,任亮投降之後,他們自然也跟著投了秦川。
攏共只剩二十七戶馬戶,有種馬一百匹,母馬兩百三十匹,兩歲以下未騸的馬駒三百七十餘。
秦川因為要應付明軍,所以一直沒空理會這些馬戶,只把他們統一安置在米峪村,讓人修了好多馬概和馬圈,然後給他們送糧食和草料。
在牛五膘看來,這個新東家是所有東家裡面最好的一個了,不僅給足了草料和糧食,管他們天天吃飽,還給他們每人都發了新鞋子新衣裳。
看管他們的關帝軍也不像那些山賊一樣動不動對他們吆三喝四,而是和氣得很,隔三差五還弄來那麼一兩缸燒酒給他們解饞。
牛五膘他們就這麼安心地住下了。
四月初十這天,牛五膘領著婆姨和三個娃,和其他馬戶一道,將數百匹馬趕出米峪村,沿著流水潺潺的南川河往西南方向的雲頂山趕去。
山上的積雪已經基本融化,綠油油的草甸也長了出來,是時候把馬匹趕上山吃草了。
在此之前,他們已經和數十關帝軍在山腰的刁窩谷蓋了數十間草屋,圍起了馬圈,他們會在那住上很長一段時間,每天上山牧馬,直到秋風起,青草枯。
與他們隨行的有三十六個關帝軍,聽說是一個旗的兵力,幫他們運送糧食,還會在那看守他們,防止他們偷馬逃走,順便幫他們捕殺附近的野狼和豹子,免得馬匹被狼吃了。
如今的雲頂山上已是青草滿地,數百匹馬上到半坡就走不動了,一路走一路吃到山頂。
每年上山,牛五膘心底總是很舒暢,今年也一樣,到了山頂便掰了一根草叼在嘴裡,一會望著歡快吃草的馬兒,一會又望向遠處一叢又一叢的山嶺。
望著望著,他忽然瞧見山下來了一伙人,百來個左右,個個騎著高頭大馬,穿著火紅衣裳,跟一大竄火苗似的,朝山頂緩緩燒來。
「是秦大人來了。」
旁邊一個關帝軍臉色興奮地說道。
「秦大人?」
牛五膘楞了一下,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是他新東家。
附近的馬戶也紛紛跑過來,緊張不安地瞧著那支穿火紅衣裳的隊伍。
距離尚有百來丈的時候,牛五膘便扯著三個娃,齊齊跪在了地上。
其他馬戶也紛紛跪下,撅著屁股,腦袋趴在地上。
行在最前頭的秦川覺得有些好笑,行近之後,便朗聲道:「都起來吧,我不興這一套,以後就別跪了。」
「多謝大人。」
牛五膘急忙扯著三個娃站起身。
「你叫什麼名字?」秦川一眼就瞧見了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他。
「回大人,小的叫牛五膘。」
「嗯……這名字不錯,養牛馬多長膘。」
秦川忍著笑,一本正經說道。
牛五膘不知說啥,只一個勁傻笑著。
秦川翻身下馬,把馬韁交給身後的紅衣侍從,讓他們牽去吃草,然後四下環顧這座呂梁山第二大的草場。
「牛五膘,這雲頂山草場攏共有多少畝?」
牛五膘陪著笑應道:「回大人,山頂和四周緩坡加起來,得有一萬三四千畝左右。」
「這麼大個草場,能同時放養多少匹馬?」
「回大人,若年景好,雨雪充足草甸豐美的話,養六千匹不成問題,乾旱年景少少也能養三四千匹。」
「嗯,不錯。」
秦川滿意地點點頭,又走過來拍了拍他肩膀,道:「我打算把這草場圈起來,在這建一個牧場,嵐縣那邊還有幾百匹種馬和牧馬,到時候一併送過來。」
「你們把馬給養好了,我絕不虧待你們,到時候就按匹算錢,養出一匹健馬,扣除糧草錢之後,按市面價的七成給你們結算,如何?」
牛五膘愣住了。
半響之後,他才噗通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其他馬戶也紛紛跪下來磕頭不止。
對他們來說,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一匹母馬每年產一胎,馬駒養兩年半就可以騎乘或當挽馬了,種馬和母馬每年大概要吃掉大約四石豆子,還有豆餅、酒糟及秋冬時的草料等,馬駒只需母馬的一半,養兩年半就可以賣了。
如今豆子很貴,要八錢銀子才得一石,總得來算,養出一匹馬駒,連帶種馬和母馬吃掉的草料,按照如今的糧食價格,大概需要十二兩銀子左右。
糧食雖貴,馬匹的價格也同樣很貴,一匹兩歲半膘肥體壯的騸馬,能賣二十兩銀子左右,
扣除糧草錢,還剩八兩銀子,其中的七成就是五兩多。
也就是說,牛五膘等馬戶每養出一匹健馬,就得五兩銀子左右。
他們家家戶戶都有十匹八匹母馬,每年能產八匹馬駒,兩年半就是二十匹馬駒,共得一百兩銀子,每年大約四十兩銀子。
這份工錢,可是比縣裡的小吏俸祿還高,足以讓牛五膘等人對秦川感恩戴德了。
其實,這種模式對秦川來說也很有利,他相當於按七成的市場價向這些馬戶購馬。
有足夠的獎賞刺激牛五膘等馬戶,他們自然會精心照料那些馬匹,給秦川養出膘肥體壯的健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