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人屠種樹,百官乘涼

  許鼎臣只看了一眼那棵樹,就覺得頭皮發麻,通體冰冷,手腳也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他縱然看過許多流寇屍首,可眼前這一幕,實在太可怖了。

  那幾棵樹上像長滿果子一樣,掛滿了猙獰可怖的人頭。

  山西三司的大小官員都來了,都指揮使杜應堂此時此刻已是臉色鐵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認出了那棵樹上的部分人頭,其中一顆是都指揮僉事呂中惟的腦袋。

  其他那些,有山西都司的小官,也有呂中惟和都指揮同知竇得康、韋時介和其他幾位指揮僉事的私兵。

  數天前,竇得康和韋時介瞞著他,偷偷派呂中惟帶三百私兵前往寧化千戶所,當時他是知道的,他只是裝聾作啞罷了。

  沒想到,呂中惟等人的腦袋竟然掛在了太原城西北邊的樹上。

  太原西北方向,是婁煩。

  竇得康和韋時介等人來得較晚,一看到樹上的人頭,韋時介當場就嚇得摔落馬下,竇得康也驚得頭皮發麻,半天沒回過神來。

  「是他幹的,姓秦的乾的,一定是他幹的。」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後,竇得康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

  許鼎臣回頭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時,有意無意從杜應堂的臉上掃過。

  杜應堂回頭問道:「可有證據?」

  竇得康道:「杜大人,前幾日下官才剛把呂中惟派往寧化千戶所,如今他就死了,不是秦川乾的還有誰?」

  「為何將呂中惟派往寧化所?」

  「為了……秦川剛上任,下官派呂中惟去幫他理清軍糧和軍備之事。」

  杜應堂沒往下問,因為該問的已經問了。

  許鼎臣突然輕咳一聲,道:「茲事體大,還是仔細查明真相為好,杜應堂,本官命你與提刑按察使苗萬重前往寧化所調查此事,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是。」

  杜應堂抱拳領命,然後調轉馬頭回太原城調集兵馬。

  韋時介從地上爬起來,抹了一把冷汗道:「許大人,這事肯定就是秦川乾的,那逆賊打家劫舍綁票勒索,用得來的錢糧私造火炮火槍,大肆招兵買馬,這都是謀逆鐵證,只有他才會趕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許大人,杜大人,馬上調集兵馬,殺進婁煩剷除賊窩,將那逆賊繩之於法吧。」

  許鼎臣輕咳一聲:「此事牽涉過大,若沒有確鑿證據,不可妄下定論,還是先調查一番吧。」

  「許大人……」

  行出不遠的杜應堂突然回頭,陰沉著臉說道:「你們嫌這婁子捅得還不夠大嗎?」

  「杜大人……」

  韋時介還想往下說,竇得康硬拉了他一把,他這才乖乖閉上嘴巴。

  「咳,還是先把人頭都解下來再說吧。」

  許鼎臣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然後調轉馬頭,也朝太原方向而去。

  目送他們遠去後,竇得康眯著眼,低聲說道:「韋大人,去與諸位同僚通個氣,聯名上書請朝廷發兵,姓秦的活不了幾天。」

  「好。」

  ……

  城外發現幾棵樹上掛滿人頭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太原城,頓時滿城譁然,人們紛紛湧出城外,看一看那據說驚悚無比的人頭樹。

  沒多久,死者的身份就揭開了,赫然是山西都指揮使司的都指揮僉事呂中惟,還有三百個私兵,據說其中有指揮同知竇大仁和韋大人,以及其他幾個指揮僉事的私兵,還有他們幾家的幾個管事。

  有人說,他們之前占了寧化所的軍田,但婁煩那個姓秦的當上寧化所千戶之後,就把軍田都收了回去。

  這幾位大人當然不服,一個小小的五品千戶,誰給他的膽子搶二三品大員的田地?

  於是乎,這幾位大人派呂中惟作代表,領著各家湊出來的三百私兵和幾個管事,直奔寧化所。

  結果,才沒過幾天,他們的人頭就掛在太原城外了。

  很顯然,這事是那姓秦的乾的。

  這事以極快的速度從太原往山西各地傳播,大冷天的人們聚在酒樓茶肆議論紛紛,有些大膽的說書先生開始胡編亂造,添油加醋講一出「人屠種樹,百官乘涼」。

  同時,兩位山西都指揮同知,三位都指揮僉事,還有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左右參政,、按察使司副使、僉事,太原知府、同知、通判等,還有宣大兩地的眾多將官,開始紛紛上書,彈劾寧化所千戶秦川屠殺上官,大肆招兵買馬,私鑄火炮,形同謀反,請朝廷定秦川的罪,並發兵剿滅逆賊。

  消息還沒傳到京城,京城裡卻早已暗流涌動,因為錢龍錫和袁崇煥案而逐漸式微的東林黨又活躍起來,紛紛上書彈劾遼餉黨和閹黨不僅貪污遼餉,還通敵賣國。

  遼餉黨、閹黨,楚黨齊黨等,開始合縱聯營,紛紛上書辯解,並攻訐東林黨藉機誣告朝廷命官,想藉此機會排除異己,把持朝政。

  婁煩秦川遇襲案和那兩百建奴首級,很快就演變成了一場大型的黨爭鬧劇。

  張四維死後一蹶不振的晉黨,也開始紛紛活躍起來,跟著遼餉黨和閹黨大肆攻訐東林黨。

  晉宣大三地的將官也紛紛上書辯解,就連遠在延綏的陳奇瑜也上書替三地將官喊冤。

  二月十五這天的朝會上,戶部尚書畢自嚴當著朱由檢和文武百官的面,怒斥溫體仁和張彝憲狼狽為奸,把持遼餉,縱容甚至指使張家口堡晉商通敵賣國。

  溫體仁當場駁斥對方,爭了沒幾句,太常寺少卿薛國觀跳將出來,指著畢自嚴的鼻子罵他不但剋扣宣大軍餉,還貪腐代王晉王等藩王的俸祿,如今竟然還敢。

  畢自嚴氣得手腳發抖,他原本在戶部就處處受張彝憲的鉗制,早就壓著一肚子火了。

  薛國觀這一蹬鼻子上眼的怒罵,使得他火氣大爆,顫顫巍巍地一拳捶過去,愣是把薛國觀的鼻子給捶得鮮血直流。

  薛國觀當然氣不過,衝上去就是一陣扭打。

  溫體仁假裝過來拉架,趁機捶了畢自嚴一捶。

  這下就徹底亂套了,幾個東林黨人紛紛衝過來,對著溫體仁和薛國觀一頓暴揍。

  負責糾察的幾個御史也衝過來,在旁邊拿著毛筆在小本本上奮筆疾書。

  內閣首輔周延儒不動如山,只冷眼旁觀。

  文淵閣大學士徐光啟則連連嘆氣不止。

  御座上的朱由檢氣得臉色鐵青,站起身破口大罵,負責維持朝會秩序的錦衣衛衝過來一頓拉扯,才將幾個打得鼻青臉腫的當朝大員給拉開。

  朱由檢在丹墀上破口大罵了好一陣,然後臉色鐵青地拂袖而去。

  自袁崇煥被凌遲,錢龍錫被先定死罪後發配戍邊,黃道周被削籍為民,東林黨就再也不復往日輝煌,今日這一戰,也明顯落了下風。

  此事當然還沒有結束。

  朱由檢剛回了乾清宮,張彝憲、王德化就趕緊跑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冤,說因為他們替朱由檢總理戶工兩部的財政大權,把持京營的時候,因公得罪了不少小人,並招致小人嫉恨,想趁機打壓他們。

  剛剛收復登萊的高起潛,也匆匆上書,替張彝憲等人開脫。

  朱由檢幹掉魏忠賢之後,一向信任自己提拔的宦官,張彝憲早就被彈劾過好幾次了,但依然能總理財政大權,可見朱由檢對他的信任。

  這次,張彝憲和王德化的痛哭流涕起了作用。

  正好內閣首輔周延儒突然上書,親自揭發他的親家,因魏忠賢案而被削籍為民的馮銓,說馮銓侄子馮源湝在張家口堡置有多間商鋪和貨倉,並大肆囤積糧食、鐵器等,高價賣給假扮成蒙人的東虜,這次通敵案的罪魁禍首很可能就是馮銓侄子。

  看過周延儒的奏摺,朱由檢勃然大怒,當場拍案而起,命人徹查馮銓和馮源湝。

  到了這地步,此案依然沒有消停。

  東林黨人繼續攻訐溫體仁、張彝憲、王德化等人,甚至把周延儒也拉了進來,因為這廝的女兒就嫁給馮銓的次子,而且這廝一向護短,自從他當上首輔,他哥和幾個親戚也跟著當上了大官。

  以周延儒的性格,揭發自己的親家顯得非比尋常,少不得讓人猜忌。

  正當無數奏摺朝朱由檢飛去的時候,一封從山西而來的急報,讓朱由檢和文武百官都驚呆了。

  山西都指揮僉事呂中惟帶著三百兵士,去了一趟寧化守御千戶所,幾天後這些人的人頭被掛在了太原城外。

  緊接著,山西、宣鎮、大同鎮三地的奏摺如雪花一般飛來,擺滿了崇禎的御案。

  內容大致相同:寧化所秦川擅殺上官呂中惟和三百兵士,並將人頭懸掛於太原城外,並以綁票勒索得來的錢糧大肆招兵買馬,編練軍隊,私鑄火炮,與謀反無異,請朝廷出兵剿滅逆賊。

  只看了幾封奏摺,朱由檢便把御案掀翻在地,連罵數聲逆賊。

  很快,朱由檢召來周延儒和溫體仁,還有兵部尚書張鳳翼,擬發兵剿滅秦川。

  兩位閣老當然沒有反對,張鳳翼乃山西代州人,與山西官場和晉商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自然也沒有反對。

  第二日,宦官王德化率數十騎出京師,直奔大同鎮。

  另有兩路信使日夜兼程,分別趕往太原和平陽府,向山西巡撫許鼎臣和宣大總督張宗衡傳旨。

  朝中文武百官都被突如其來的人頭案給整懵了。

  但只懵了幾天,很快又開始繼續相互攻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