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川猜想的一樣,得知圖魯什幾乎全軍覆沒後,阿山大吃一驚,並開始緊張起來。
范家是不可能會向大金國反戈一擊的,林丹汗餘孽只有零星游兵散勇,根本就湊不齊六七百人。
敢襲擊圖魯什,且有這個本事的,只有明軍精銳。
或許是關寧鐵騎突然去了那邊,也或許是宣大或者晉陝豫的精銳明軍。
能想得出這種計謀的人,肯定是個了不得的明軍大將。
瞧對方這架勢,是早就有了周密計劃和明確目標,甚至是謀劃已久。
難怪這幾天偏頭關外突然出現了許多不明身份的馬匪,見人就殺,他麾下還損失了幾個斥候。
來者不善啊。
阿山犯難了。
若沒有貨物護送倒還好,大可輕裝追上去,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則跑。
可他要護送六百匹馬,幾千張皮子,還有五百張貂皮和五百支人參。
馬匹倒容易解決,隨身牽著就行了,但貂皮和人參他可不敢帶著上陣,並非不好攜帶,而是這兩樣東西過於貴重,那些貂皮和人參都是精挑細選,拿來跟尼堪商人換糧食的,價值白銀一萬多兩,可不能出任何差錯。
而且,他現在還不知道對方究竟有多少人馬,他才一千人,若是兵分兩路,一路護送貨物回歸化城,另一路去追那支明軍的話,又怕自己兵少吃虧。
若是不追,上面也會治他不戰而逃之罪。
一時間,阿山陷入了兩難境地。
思來想去,又聽左右紛紛出謀劃策後,阿山終於拍板決定,先派出斥候四處哨探,找出那伙明軍,並查探這附近是否還有明軍。
大部隊則原地駐紮,等待哨探消息。
……
中午時分,范永斗忽然接到探報,北邊出現一支來歷不明的隊伍,約六百人左右,有穿大金國服飾的,也有的身穿蒙人服裝。
那伙人當中還有兩百輛騾馬車,裝滿了貨物,若無旁人般大搖大擺地南下。
范家的探子在遠處查看的時候,對方派了一名穿建奴服飾的人過來,操著滿語說他們是歸化城大金國勇士,因為最近偏頭關邊外一帶馬匪肆虐,所以特意南下接應范家的運糧隊。
聽到這消息,范永斗不由皺起了眉頭。
他直覺地認為,這件事似乎有些古怪。
不是因為大金國那幫跟漢人說話都能把鼻孔瞪上天的蠻子,突然間這麼好心地南下接應他。
這事可以理解,自己運的數千石糧食能救很多女真人的性命,對方肯定會很重視,派兵接應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對方若是來接應,為何要帶兩百輛騾馬車的貨物?
若是來直接交易的話,為何沒有帶上他要的六百匹馬?
古怪就在這地方。
范永斗是個很謹慎的人,否則也不會攢得下這偌大家業了,尤其是在婁煩孟家莊吃了一回大虧之後,他就時常告誡自己,凡事必須要三思而後行。
「爹,你覺得那支金國軍隊有問題?」
一旁的范三撥看出了自己父親的滿腹疑惑,不由地出聲問道。
范永斗點點頭:「不能肯定,但其中又有些蹊蹺。」
范三撥滿不在乎道:「爹,這裡是大金國的地盤,歸化城駐紮有大軍,誰敢在這冒充金國軍隊?更何況,金國的斥候不可能沒發現這夥人,也不可能坐視他們假扮金國軍隊而不管。」
「若是金國軍隊的話,他們沒道理對咱們不利,除非他們以後都不想跟咱們晉商做買賣,都不指望咱們給他們提供糧食,幫他們渡過寒冬。」
「可你想想,最近幾年不知為何,冬天特別特別的冷,夏天又沒有雨水,就遼東那貧瘠之地,天災連年之下根本種不出多少糧食,他們養得活自個嗎?」
「說到底,他們還是得靠咱們晉商給他們運糧食,幫他們養活大量旗丁和阿哈,他大金國才有本事跟大明叫板,甚至是入主中原……」
「胡鬧。」
范永斗臉色一變,急忙喝止他。
范三撥自覺失言,急忙左右看了看,見周圍的家丁護院都沒注意後,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們范家能在大明和大金國的夾縫中間做買賣,靠的是兩頭都討喜,大金那邊自不用說,大明這邊他們每年都要給各個官老爺奉上大量東珠、貂皮、人參鹿茸等遼東特產的搶手貨,還要給官老爺們大筆分潤,才得在晉陝豫這三地大肆收購糧食、鐵料,甚至是火藥,才能在宣大一帶進入自如,把糧食和鐵器火藥運出關外。
但,如果范三撥剛才那句話傳到各位官老爺耳中的話……那事情那就大了。
他們可以私下通敵,可以運鐵器火藥,甚至可以販賣軍情,但萬萬不可說出口。
范永斗雖然惱怒自己兒子的口無遮攔,但也覺得他說的有理,可縱然如此,他依然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這其中有些古怪。
范三撥剛才失言了,不敢再多說話,就這麼靜靜呆在旁邊。
良久後,他實在忍不住了,又勸道:「爹,照我說啊,這支金國軍隊就是來跟咱們交易的,這些只是先頭部隊,後面應該還有另一支部隊牽著咱們要的馬匹而來。」
「咱們加快速度迎上去,早點把今年這最後一筆買賣做完,然後回張家口堡去吧。」
他話音剛落,范永斗便搖了搖頭:「不,不可迎上去,萬一真有古怪的話,可就大禍臨頭了。」
「去通知領頭的,放緩速度,再派些人出去,一部分去跟那支金國軍隊接頭,另一部分繞過去,往歸化城一帶探查是否還有其他金國軍隊。」
「對了,讓他們去一趟清水河,瞧一瞧那裡有沒有什麼變故。」
「爹……」
「沒聽到我的話嗎?」
「是……」
范三撥不敢多言,垂頭喪氣地去傳話了。
范永斗四周看了看後,縱馬爬上旁邊一座小山頭,朝北邊遠處望去。
約一個時辰之後,北上的探子還沒回報,在東邊游弋的探子倒是帶回來一條消息:東邊二十里外,出現一支蒙人騎兵,兩三百人,正不緊不慢地朝他們而來。
探子曾試著靠近對方,用蒙語問對方什麼來歷,哪個部族的。
對方回答說是科爾沁部的人,受歸化城統領正白旗梅勒額真的命令,到阻胡堡一帶追捕察哈爾餘孽,近日又得到命令,命他們前來護送范家的運糧隊。
聽到這消息,范永斗向手下反覆確認,那伙人都長什麼樣?是否確定是蒙古人?
手下的探子連連點頭,確認他查探無誤,那伙人確實都是蒙古人,只是隊伍顯得有些殘差不齊,其中好像有小孩,好像還有老人和女人。
范永斗心下一驚。
「快,上西邊那座山樑,把所有騾車都趕上去,圍成一圈,依山而守,派人去歸化城尋阿山大人,請他領兵來救。」
聽到他的話,周圍的家丁護院都楞了。
「爹,怎麼了?」范三撥也一臉不解。
范永斗急聲怒罵:「沒聽到我的話嗎?快上山。」
「是……」
周圍的家丁護院這才慌慌張張跑去傳令,讓運糧隊往西邊一座山樑上走。
可范家這支運糧隊足足七百輛騾馬車,三百多匹馱馬駝騾,哪怕這一帶的山樑山峪光禿禿一片,可容兩輛騾馬車並排行走,但七百輛大車仍排出了將近四里長的隊伍。
指揮如此龐大的車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快速上山樑結陣更不容易。
他們不遇襲倒還好,一碰到敵人的話……可就首尾難顧了。
除非有大量護衛隨行。
養護衛是要錢的,普通家丁除了管飯之外,每月給個三錢五錢的也能養下來了,可普通家丁戰力不行,只能湊湊人數賺個吆喝,真要廝殺的時候還得靠逃兵和馬匪賊寇之流的好手。
養這些好手可不便宜,大明軍隊月餉一兩銀子左右,得給足這個數,再給他們管飯管酒肉才肯來,身手好些的二三兩銀子都招不到,莊頭之類的得給到五兩六兩才行。
婁煩那一戰折損不少人馬之後,范永斗還養有七百人,其中兩百好手,每月要花掉他上千兩銀子。
有大宗買賣的時候,還得臨時多請些人手,比如宣大一帶的山賊、馬匪等,再找些地痞無賴,拉些饑民充數,還得再花一大筆銀子。
經過金兵半年的掃蕩之後,河套地區已經沒有任何一支人數上百的馬匪,以前那些亦民亦匪的察哈爾部眾多部族也被掃蕩一空,加上有金國軍隊接應,這一帶無人能威脅得到糧隊,所以范永斗只臨時請了五百人,跟自己的五百人湊夠一千。
本以為一千人可保萬無一失,也足可震懾眾宵小了,沒想到,依然有人想來打他的主意。
東邊那支夾雜有老人小孩的蒙人,絕對不是科爾沁部的,更不是受阿山的命令前來接應他的。
確定北邊那支「金國軍隊」的真正身份之前,他不能妄動,得先占據有利地形,結陣固守。
……
北邊那支所謂的金國軍隊,自然就是秦川率領的關帝軍。
東邊那支蒙人,則是羅文天率領的赤兒山部一眾老弱婦孺,剛剛拿到秦川派人送來的馬匹。
得知范永斗的糧隊正往一座山樑上結陣時,秦川啞然失笑。
這個范永斗果然有些斤兩。
只思索片刻,秦川便決定扔下一百五十輛裝載了草料的驢車,只留五十個關帝軍駕駛裝糧食和戰利品的驢車趕路。
他則率領五百餘關帝軍,先行一步趕去,趁范家的糧隊還沒全部上山,儘快動手。
介時,再讓赤兒山部族的老弱婦孺來取這些裝糧草的驢車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