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動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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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8章 動刀

  「皇爺息怒。」

  「息怒甚?!他好端端的提這個想作甚?就應當準了麥福的奏,直接斬了他個無父無君的寧克終。」

  嘉靖逕自起身在精舍內踱步起來。

  黃錦則是逕自跑出了西苑將奏本撿了回來,而後趕忙岔開了話題。

  「皇爺息怒,這麥福還提到那個汪直了。」

  嘉靖聞言這才停下。

  「汪直?就是海上那個?」

  「那汪直恣意妄為,竟敢直刺孝陵。」

  不待黃錦說完,嘉靖便逕自打斷了黃錦。

  「那奏本朕已然看過了。」

  「韓非子便曾曰過,儒以文亂法,亂法歸亂法,但終歸是能用,汪直鬧歸鬧,終歸是朝廷還沒找到法子將天下商賈制而用之。」

  黃錦這才低頭。

  「皇爺睿視絕人,是臣粗鄙了。」

  汪直弄著兩條船跑到孝陵邊上去獻炮,嘉靖惱火歸惱火,但嘉靖也清楚,武勛大抵是不可能在這種朝局下扶上牆了。

  而且即便是武勛扶上牆了,壓制不壓制士大夫是一回事。

  關鍵是假若武勛尾大不掉了,可比士大夫尾大不掉可怕多了。

  這一點上,商賈對於武勛幾乎擁有壓倒性優勢。

  「文人頭頂有個科舉,商賈頭上也得放個什麼東西……將來後世之君才能用的放心啊。」

  嘉靖緊蹙著眉頭沉吟了許久,嘉靖知道,自己需要創造一個全新的工具。

  不僅能夠壓制商賈,還必須將那個「工具」的閥門牢牢的攥在自己手裡,這樣自己才能放心的啟用商賈。

  嘉靖眼下雖然還沒有思路,但嘉靖知道這絕對又是一個得罪人的活。

  「罷了,就讓朕背這千古罵名,讓太子去做那個萬古聖王去吧。」

  黃錦又道:「君父慈愛,是臣等太過愚笨了。」

  「對了,寧玦的奏本,太子應當看過了吧?太子如何批註的?」

  嘉靖面色一沉,黃錦這才不情願的掏出寧玦的奏本,僅看了一眼,黃錦便興奮道:「皇爺,太子爺批寧玦了,痛批啊!」

  「你看看,連太子都看不下去了。」嘉靖指著寧玦的奏本厲聲道:「念,朕要聽聽太子是如何批寧玦的。」

  黃錦捧著奏本輕聲念道:「寧師所言甚過……」還沒等念完黃錦的聲音便逐漸小了下去。

  聽得正起興的嘉靖不耐煩的慍道:「念個奏本你扭扭捏捏的作甚?接著念。」

  「皇爺,咱們看看麥福的奏……」不待說完,黃錦便察覺到了嘉靖想要殺人的眼神。

  「念。」

  「喏,秦淮河五十文兩隻寧師竟不知買兩隻急遞入京,念寧師早先罰奉一年,兒臣奏請補發寧師俸祿。」

  精舍內一片沉寂,片刻沉寂之後嘉靖的咆哮聲再次響起。

  「朕沒錢!朕有錢也不給!」

  「朕吃飽了撐得雇他罵朕來了?!」

  「皇爺說的是,就當聽其自斃。」

  嘉靖逕自走到書案前:「太子還替他哭上窮了,他還得給朕幹活去呢!現在東南什麼差事最累?」

  「啊。」黃錦聞言一怔。

  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南京全都是養老衙門,上哪去找累活去。

  「愣著作甚!趕緊給朕想!」

  黃錦這才苦笑道:「皇爺,先前您不是讓陸都督派人去下面查鞭法的漏子嘛……前兩天北鎮撫司上了個摺子,說是沒查出甚。」

  「讓他寧玦下去查鞭法?」嘉靖的眉頭逐漸蹙起,而後道:「他去錦衣衛不合適。」

  「那……巡撫?」

  黃錦剛一說完,嘉靖便直接打斷:「讓寧玦去巡撫,不到四個月,東南便大亂了。」

  嘉靖沉吟片刻之後重新開口道:「改一個字,巡視應天,不加旁差不提督軍務。」

  終明一朝,在《明會典》上巡撫與勛臣的「鎮守」從未區分開來,在名義上始終是一個臨時設置的職務。

  「另外,天下厘田,錫山尤為神速,降旨錫山,今秋之前,釐清所剩田畝,今歲秋糧,自錫山試行鞭法。」

  說到這裡,嘉靖的語氣陡然一沉,死死的盯著面前的地圖道:「讓寧玦這個應天巡視,給朕專督南畿鞭法去。」

  「喏。」

  黃錦唱完喏才察覺到不對勁。

  錫山試行鞭法,那南畿不就只有錫山有鞭法可督嗎?

  直接說讓他寧玦兩頭跑唄。

  怨氣纏身的嘉靖逕自起身,目光卻是看向了南京的布防圖。

  固然有讓寧玦兩頭跑的意思,但南京終究是江南的核心,新法如火如荼,眼下南京要是真的風平浪靜,嘉靖反倒是要睡不著覺了。

  南京眼下必須得派個寧玦這樣的人時時刻刻的攪合著。

  ——

  黃錦剛抱著一摞奏本自精舍中退出,身後便有一個聲音響起。

  「老祖宗,有件事您忘了向皇爺通稟了。」

  黃錦本想斥責兩句,不料一回頭便看到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正恭順的站在自己身後。

  頭頂的玉璫表明了這年輕人的身份。

  「伱是……司禮監新來的秉筆?」

  「是。」

  這麼年輕就能混進司禮監,饒是黃錦也不得不另看兩眼。

  「我知道你說的是哪個奏本。」

  黃錦瞥了一眼手中的奏本,那年輕人也眼疾手快的自黃錦手中接了過去。

  在那年輕人接過奏本的一剎,黃錦看似隨意的抽出了一份奏本。

  「記住了,皇爺慈悲,不愛聽這些。」

  「有些已經定死的事,就不需要再奏明誤皇爺的修行了。」

  「你可明白?」

  那年輕人有些笨拙的騰出一隻手接過奏本,只見奏本上「張時徹」「呂懷」等九十五人的名字已然被硃筆圈好。

  年輕人趕忙跪倒在地。

  「奴婢謝老祖宗提點,還請老祖宗收下奴婢這個乾兒子。」

  黃錦這才看著那年輕人笑道:「成,你叫什麼名兒?」

  年輕人登時便面露喜色,連聲道:「兒子馮保!拜見乾爹。」

  說罷,馮保便一個頭磕了下去。

  懷中抱著的奏章散落一地,馮保的臉上卻儘是笑意。

  「乾爹,這些兒子收拾了一併送到您書案上去。」

  不料黃錦看著馮保臉上的笑意,臉上卻是露出了些許慍色。

  「毛手毛腳的如何能在御前當差?!一點規矩都沒有!」

  馮保整個人都怔在了原地。

  「乾爹……」

  黃錦卻繼續訓斥道:「滾回紀察司好生受教,受教之後便不必再回來了,直接去清寧宮好生當差,再這般毛手毛腳,便去顯陵神宮監,給睿宗皇帝守陵去。」

  直到聽到最後一句。

  馮保才猛地意識到黃錦的意思。

  趕忙叩倒在地,又磕了一個頭。

  「兒子驚擾了乾爹,兒子認罰!」

  而後馮保又連說了數遍。

  直到額頭上隱隱磕出了血痕黃錦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這才叫住了馮保扭頭離去。

  馮保這個年紀,留在司禮監不是什麼好事,南邊的麥福、京中的高忠、張佐。

  都是伺候嘉靖伺候了一輩子的老人,馮保就是熬死也不可能出頭。

  只有去東宮,馮保才有可能更進一步。

  自孟沖死後,清寧宮剛好沒有什麼聽用的人手,黃錦也樂的賣這個人情。

  畢竟太監沒有子嗣,就是要這樣相互扶持才能安享晚年,

  至於甚「張時徹」。

  在司禮監不過就是馮保攀附黃錦的一個話頭罷了。

  ——

  一縷陽光自南京詔獄倒塌的一角中撒進獄中。

  這裡是關押過李善長、藍玉等人的詔獄。

  呂懷、寧玦各自坐在一間完整的牢房中,呂懷稍顯得意的看著寧玦笑道:「克終啊,莫不是與某逗悶子不是?你當真在守備廳議事時護了汪直?」

  寧玦亦是滿臉堆笑的看著呂懷:「不然我能到這兒來?我還跟麥福說了其何能淑,載胥及溺。」

  呂懷都忍不住鼓起掌來了。

  「精彩,著實精彩,若是沒有這些瑣碎事,某還真想跟你痛飲一大白,可惜啊。」

  呂懷笑著嘆了口氣。

  這是最好的結果,兩個人都開心。

  接下來的時間,寧玦便在牢中跟呂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呂先生,你猜朝廷會怎麼黜陟我?」

  「你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天家終歸是要留些顏面,應當是賜死吧,可能這詔獄就是你這輩子最後一間房了。」說到這裡呂懷看著寧玦笑道:「看你這樣你還挺急的?」

  寧玦不由得暗道一聲「廢話」。

  不待寧玦開口,詔獄外便傳來了鎖鏈被打開的聲音。

  寧玦跟呂懷兩人幾乎不約而同的低聲道:「來了!」

  呂懷更是有些激動的起身道:「二位天差,怎樣,是賜死還是梟首?」

  那緹衛隨口道:「梟首。」

  呂懷聞言不禁有些失望。

  「克終啊克終,老夫萬萬沒想到,陛下竟是如此……唉。」

  「別裝了,你嘴角咧的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呂懷聞言這才悻悻作罷:「這不是待時間長了嘛,我也想趕緊回家啊。」

  兩名緹衛逕自走到寧玦的門前,而後便開起了鎖。

  寧玦則是乖巧的站在門口笑道:「也是,出門在外的,誰不想家啊。」

  這麼一斬首,兩個人都能回家了。

  寧玦、呂懷兩人就這麼在詔獄裡傻笑著。

  還沒等兩人笑多久,直到一聲怒喝聲傳來,打破了詔獄裡這其樂融融的一幕。

  「你倆他*的瞎啊,呂懷今年五十八了,你倆開那後生牢門作甚?!」

  呂懷、寧玦兩人臉上的笑容幾乎同時凝固。

  寧玦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開了一半的門鎖被重新扣死。

  直到呂懷被拖出詔獄時,臉上還寫滿了不敢置信。

  「等會,合著是梟我首啊?!」

  張黃蓋在逃竄出海之前給朝廷留下了五十三個真倭手下,而且還是被生擒回來的,這些來自異國他鄉的友人受到了錦衣衛跟東廠的熱情招待。

  而汪直燕子磯獻炮的那層窗戶紙終究並沒有被捅破。

  那些不知內情者看到的事情,也就只剩下了判臣呂懷導倭入寇帶著五十三個倭寇一路殺到了金陵。

  接下來的幾日,留守金陵的緹衛幾乎晝夜未息。

  僅南畿各衛所被扔進詔獄的武臣便有四十六人,從南京兵部以降一直到蘇、常、松、鎮四府知府、通判、推官、知事、知縣甚至於縣丞都幾乎被換了一遍。

  早晚是要動刀的,嘉靖好不容易抓住這大好的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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