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在乾清宮所言,想必陛下還沒有忘記?」藍玉的面上帶著幾分試探的神色。
朱允熥神色微微一滯,目光之中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凜然之色,旋即便立刻收斂了起來,朗聲一笑。
「哈哈哈哈哈!」
「舅爺這是說哪裡話?」
「舅爺、舅舅還有各位叔伯公助我登臨大位,這幾天在朝堂內外,也是舅爺、舅舅與諸位叔伯公幫我鎮住場子……你們待我之心,我感受甚深!」
「與你們說的每一個字,我自然都是記在心裡的!」
朱允熥面上流露出感激的神色來。
他固然知道這群淮西勛貴眼裡只有貪,只有利,但他現在羽翼未豐,面上的功夫當然是要做足了!
大丈夫。
不論今朝,只待來日!
藍玉面上頓時露出滿意的笑容,心中也一下子落定下來,看來此事穩了!
當然。
他也知道此事必然是穩的!
不過當初朱允熥找上他的時候。
也沒想過事情居然能這麼簡單——只需要調動自己的關係勢力威懾一下,甚至手上都用不著見血腥,就幾乎把大明皇朝一半的權柄握在手裡了?
從前是只能偷偷摸摸干,一個不小心還得遭一頓訓斥責罰,而現在,最頂上的人是他的外甥孫,靠著他藍玉坐皇位!
「哈哈哈哈哈!好!」
「哎,原本這件事情咱也不想這麼早提的。」
「只是吧,咱藍玉受點委屈沒什麼關係,不過牽涉到的人這麼多,人家送人的送人,還莊子的還莊子,散銀子的散銀子,咱也得和他們有個交代不是??」
藍玉攤了攤手解釋道。
畢竟自家外甥孫也才剛坐上龍椅沒幾天,自己這麼早提這件事多少算是有些為難他了。
好在這外甥孫爽快啊!
朱允熥露出一副深以為然的神色,淡淡一笑,道:「這是當然的!舅爺和諸位叔伯公以誠待我,我當報之!」
這話又聽得藍玉一陣喜笑顏開:「陛下性情中人也!」
「既然這邊已經和陛下通過了氣,那咱藍玉也算是對老弟兄們有個交代了,這就告辭了。」
藍玉抱拳一禮。
事情說完了,他自然也懶得逗留下去。
然而。
朱允熥卻擺了擺手。
「舅爺何必走得這麼急?坐下喝杯茶先。」
「其實聽到舅爺深夜來乾清宮的時候,我就意識到自己把此事給疏忽了,所以立刻派人去了各位叔伯公的府上,把他們也請了過來。」
「自從那夜一敘之後,我這邊忙於朝政一直不得空。」
「可我能夠『忙於朝政』,卻少不得舅爺和諸位叔伯公替我穩定住朝堂內外,壓下那些零零碎碎的聲音,無論如何,我都該請各位叔伯公再喝一杯茶的。」
分好處的事情。
絕對不能讓人代而為之。
否則,別人承的就不是他朱允熥的情,而是藍玉的情。
藍玉雖說是他親舅爺,有那麼幾分情分在。
可他今天能大晚上的跑來乾清宮,足以說明……相比於那幾分算不得多深的情分,在他的心裡,還是「利」字當頭——父子還有反目的呢,更何況隔了兩個輩分的舅爺?
況且,畫大餅忽悠人的事情。
旁人也代勞不了。
朱允熥一邊說著,一邊親切地拉住藍玉,把他按在殿中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滿臉都是溫和、謙遜、感激的神情。
十年的演技可不是白白磨練的。
藍玉本來是不想多待的,只是朱允熥這番盛情邀請,只能就這麼順勢坐下來了。
只是。
心裡又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太對勁。
不過朱允熥笑得好看,說話又好聽,都聽得他有些飄飄然了,也就懶得計較這虛無縹緲的不對勁了。
話分兩頭。
朱元璋這邊可就難受咯。
他只能趴著窗戶縫兒盯著乾清宮的窗戶紙,看著窗戶紙上兩個十分模糊的人影,卻完全無法知道兩個人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
「這臭小子和藍玉聊些啥吶!能聊這麼久?」
「淮西勛貴這麼快就直愣愣地逼到他跟前兒去了,他現在一點離不開這群人,該不會真把咱的大明賣了吧?」
朱元璋伸長脖子。
一顆心都有些七上八下的。
之前是他掌控著整個大明皇朝,這些人多多少少還是收斂著的,就連他也沒有預料到,這群人竟然會這麼快發難。
也不怪朱元璋著急。
如果現在朱允熥真的把他的大明賣了。
現在的他根本完全無法阻止!
就算後面平安出了宮,再去拉上諸多邊塞藩王……來來回回,好不容易休養過來的大明也必然要陷入至少好幾年的生靈塗炭,再者還有北境殘元賊心不死虎視眈眈……
可是……
現在的朱允熥又怎麼可能有能力壓得下這群驕兵悍將?
幾天前他能趁著這群人頭腦發熱給他們畫大餅,現在他們冷靜下來了,這一招已經行不通了!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朱元璋心中的忐忑和擔憂也越來越甚,只能在窗戶旁邊背負雙手,神色焦急地走來走去。
藍玉進入前殿,已經長久沒有出來了,莫非……
卻在此時。
似乎有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隱約傳來。
緊接著就是前殿朝向中殿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夜裡的燭光隱約映映照出朱允熥和藍玉兩個人的輪廓。
「舅爺,這邊請。」
朱元璋看到朱允熥面上帶著膽小,伸手朝自己所在的中殿方向虛引了一下,示意藍玉朝中殿這邊方向來。
隨後朱允熥在前,藍玉落後半步。
真特麼朝中殿來了!
朱元璋心頭一跳,渾身肌肉一緊,頭皮都瞬間麻了。
「娘的!大晚上的,他們怎麼朝咱這邊過來了?」
「他們在裡面說了些啥?」
「這臭小子臉上笑嘻嘻的……該不會……」
「等等!常升、張翼、朱壽、曹興……他們也被人引到咱這中殿這邊來了!」
朱元璋前一刻還在抱怨看不到前殿裡的具體情形,這一刻卻是直接慌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然後著急忙慌地回頭,朝棺材的方向顫顫巍巍走了過去,心裡暗暗叫苦:「不是!這群人要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