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午門。
大部分人並沒有意識到。
在這看似平常的晨光里,在這每日都能聽到的細碎議論聲音之中,已然隱藏著一抹肅殺之意。
以藍玉、常升為首的淮西武將聚集到了一起。
平常時候他們就是抱團在一起的,又因他們平日裡驕縱跋扈、自恃功高,文官清流往往都是敬而遠之,所以即便聚成一團看起來也很平常。
「各自……都打點好了吧?」藍玉的聲音雖壓低了,頭卻是高高揚起的。
自從太子朱標薨逝。
以藍玉為首的淮西武將驟然失了主心骨,沉寂低迷了好一段時間,就算藍玉心思粗,琢磨不出來這其中的細節和彎彎道道,也能察覺到這種微妙的變化。
而今日,他們這群人都挺直了背脊!
因為他們又有了主心骨——東宮那位幾乎都已經淡出所有人視線了的三殿下,當真給了他們一個好大的驚喜!
不僅僅是藍玉,其他人雖然一夜未眠,可面上卻絲毫不見疲敝之色,甚至其中不少人都在用力壓著自己的嘴角。
一掃往常的沉寂低迷。
頗有些意氣風發的姿態。
眾人看著藍玉。
面上都是一副胸有成竹之色。
頗為得意地壓低聲音交換著自己走動一夜的成果:
「東城門的守城副將,當年老子救了他一命!絕對出不了問題!」
「中軍都督府那邊打過招呼了,等陛下駕崩的消息傳出去,他會知道該怎麼選。「
「左軍都督府那邊……」
「我又逮了個錦衣衛千戶。」
「老子昨天剛得的小娘們兒碰都沒碰就還回去了。」
「……」
這群淮西武將,不僅有開國功勳,這些年殘元大大小小的反撲之下,發生的戰役不少,他們幾乎都參與了其中。
戰時主力的五軍都督府所轄兵力之中。
不少都與他們有舊。
正如朱元璋估計的那樣。
那些人自然還是以忠心朝廷為主,可在這種特定情況下,朝堂之上群龍無首的情況下,這其中許多人很容易就能為淮西勛貴所用!
這也是朱元璋之前為什麼下決心提起屠刀的原因。
眾人低聲議論之際。
另外一邊,約莫三五丈距離之外,一個頭戴烏紗,身著青袍的中年矮胖官員朝他們斜睨了一眼,輕哼了一聲,目光和神色之間滿是不屑。
「黃大人,怎麼了?」
他的身旁,一名身材高瘦的官員問道。
被稱之為「黃大人」的矮胖官員,正是如今朝堂上愈發炙手可熱的翰林院侍讀學士,黃子澄。
別看他只穿了一身青袍,官職品級算不得高。
但他身居翰林院。
同時更是東宮二殿下朱允炆的伴讀學士。
而自從太子朱標駕崩,東宮二殿下朱允炆常日侍奉在陛下身側,出入奉天殿學習國政,意在何為大家都心照不宣。
黃子澄這個東宮伴讀的含金量,自然也不言而喻。
「嘁!大清早的,就看見些令人生厭的面孔。」黃子澄翻了個白眼,頭昂得比誰都要高,神色之中滿是傲然。
他向來自詡文人清流。
又和朱允炆關係密切。
從來就看不上以藍玉為首的這一群「淮西莽夫」。
他是洪武十八年的恩科進士第三,又是東宮侍讀,肚子裡還是有些真材實料的,自然看得出來現在的形勢:
東宮二殿下冊封皇太孫有望。
而這群淮西武將,則是二殿下日後最大的阻礙和威脅。
因此,到了現在。
黃子澄更是已經將這群淮西勛貴視作了眼中釘。
看到藍玉等人聚作一團,甚至還一副神采飛揚的樣子,心裡就不痛快。
「哈哈哈哈,黃大人,不必在意一時,他們再囂張也都是從前了,這群莽夫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多久的。」
和黃子澄搭話的高瘦官員,名叫齊泰,和黃子澄一樣,也是洪武十八年的進士,翰林院修撰。
齊泰和黃子澄有同科之誼,又同在翰林院任職,平日同樣會給皇子、皇孫授課,自然而然地同樣走到了朱允炆的身後。
「咱們陛下現在的意思還不夠清楚麼?」齊泰挑了挑眉,漫不經心地斜睨了藍玉等人一眼,嘴角噙起一抹淡笑。
黃子澄沉下去的面色微微亮起。
釋然一笑道:「也是!」
「他們那一脈,只剩下東宮那個木訥蠢笨的廢物,扶不起來!以咱們這位陛下的決斷和殺伐,遲早有那群莽夫好看的。這群蠢人還不自知呢!」
黃子澄和齊泰交換了一個目光。
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得意。
兩人既是恩科進士,在朝堂上又混的風生水起,無論是學識、眼界還是察言觀色的能力都不差。
譬如朱允熥對於朱允炆的處理手段,明為封賞,實則軟禁,還得感謝這兩個人的啟發。
而黃子澄和齊泰自然也看得出來。
這群淮西勛貴眼下沒什麼事情,但往後可就說不準了!
齊泰點了點頭,笑到:「東宮那個廢物扶不起來,這群人日後不僅不好用,還會是禍亂大明朝堂的威脅,以陛下近日的態度來看,或許差的也就是一個決斷了。」
黃子澄點了點頭,挑眉道:「相比之下,還是應天府之外的那群虎狼更讓人頭疼啊……」
二人低聲議論著,大有指點江山的姿態。
他們口中的「虎狼」,自然就是朱樉、朱棡、朱棣……等等諸多藩王。
他們知道,朱元璋固然是個狠人,殺人不眨眼。
可外面那些人都是他的兒子,他不可能下這個殺手。
這就成了他們需要頭疼的問題。
歷史上。
也正是黃子澄和齊泰二人攛掇著朱允炆削藩,直接導致了大明長達四年的靖難之役。
……
與此同時。
另外一邊。
劉三吾、詹徽、傅友文三人頂著個大黑眼圈,姍姍來遲。
三人雖然都已經換了身乾淨的朝服,不似昨夜那般狼狽不堪,可臉上肉眼可見的疲憊十分明顯,顯然一夜未眠。
三人行色匆匆。
各自從不同方向而來,碰在了一起。
沉默片刻,傅友文忍不住開口問道:「劉夫子,詹大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