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愛黃台吉,這是明人對俺答汗長子的稱呼,把漢那吉、鍾金哈屯以及恰台吉等人也只是照顧高務實的理解才用「辛愛」來指代他。事實上,他的名字叫僧格都古楞特穆爾,蒙古人一般稱呼他為僧格,所以他其實應該叫做僧格黃台吉(黃台吉的意思類似於皇太子,但僅僅只是類似,成吉思汗的子孫在此時通通是「台吉」)。
辛愛今年已經六十出頭,頭髮斑白,梳著蒙古人常見的辮髮,漢人稱之為「椎髻」的,即剃去其頂成三搭頭,前頭為馬鬃式,左右繒辮,為之練垂式,蒙語為「失必勒格爾」。
對比一下把漢那吉,就知道辛愛對「漢化」的抗拒:把漢那吉的髮型,僅僅是在兩鬢各保留了一根繒辮,其他均於漢人髮飾無異。
而且把漢那吉除了外出打獵之外,連接見部下都喜歡身穿漢人服飾,尤其是大明的官服,更是特點鮮明。他那副形象,在蒙古人中可謂相當罕見,好在全蒙古都知道他是個哈明,手裡實力又強,所以才沒有人跳出來指責。
辛愛就不同了,他這個髮飾說起來還是成吉思汗時代的風尚,現在搞出這模樣,純屬一種「復古風」。
辛愛用人的風格,很符合達延汗年老之後的做派,手下大將就是他的幾個兒子。
這群孩子現在圍坐在辛愛的下首處,也沒多大的規矩,就這麼隨隨便便坐在氈毯上。
「大汗薨逝這麼久,土默特八部,竟無一部派人來請我繼位大汗,你們說說,這裡頭有什麼鬼?」辛愛手裡抓著一個銀杯,輕輕晃動杯中的馬奶酒道。
他的幾個兒子忽然對視一眼,都不肯先說話。
所謂土默特八部,這是按照整個土默特在北元體系內的劃分說的,而不是俺答的東西哨劃分。按照這個八部土默特劃分方式,土默特的八大部落是如下分布:
他自己是一部,也就是辛愛黃台吉部,駐牧於宣府邊外的興和(後世河北省張北縣)以北的小白海、馬肺山一帶。這裡距離大明邊境三百里,位於土默特萬戶的最東邊,本與朵顏衛的兀良哈部駐地相接,後來兀良哈被肢解出的一部分也被劃給他駐牧,勢力又東擴了一些。
其二便是大成台吉部,駐牧於山西偏頭關西北,整片區域叫做哈朗兀。這裡距大明邊境也是三百里。這個所謂的哈朗兀,就在大板升城之西。也就是說,大成台吉部的牧地,是土默特萬戶駐牧地的最西端,從大板升城往西全都是他的駐牧地,隔黃河與鄂爾多斯萬戶相望。而大成台吉所部的主體,就是其祖母一克哈屯留給他的原「蒙郭勒津部」(這是部分史學界學者的觀點,我對比看了,覺得比較靠譜,所以本書採用,但不保證一定準確)。
其三則是巴岳特部(一作擺腰部),乃是俺答次子布彥台吉所屬之部。該部駐牧地位於大同府的天城衛(後世山西省天鎮縣)、陽和衛(後世山西省陽高縣)邊外的伊克掬力革一帶。這裡距離大明邊境依然是三百里左右。
布彥台吉死得比較早,但留下一子,叫巴都爾台吉。該台吉依然死得早,但很能生,乃有六子,均在一處駐牧。其長子松木兒台吉在父親死後成為巴岳特部部長。不過該部實力一般,而松木兒台吉本人是恰台吉的鐵桿粉絲,所以巴岳特部某種程度上受恰台吉影響。
其四是畏兀慎部,該部是俺答汗第四子丙兔台吉所率之部,其駐牧地在大成台吉部之北,亦即山西偏頭關所邊外,「胡地委兀兒趁」(根據肖大亨《北虜風俗》)。這裡距離大明邊境比較遠,有七百里左右。
在原歷史上,丙兔台吉後來西遷青海駐牧,這個駐牧地遂為辛愛黃台吉長子扯力克所據,但眼下他還在此處。不過這個部落實力也不強,一般表現就是「從眾」。
其五是巴林部,該部是俺答汗第五子野力鄧吉(漢籍稱把林台吉)所屬之部,其駐牧地在大同陽和正北邊外的歹顏那石機之地。這裡距離大明邊境五百里。把林台吉有七子,其中哲里圖台吉較為著名,也是個支持農耕化的台吉,跟把漢那吉關係不錯。
其六是鄧達拉特(打喇特)部,該部是俺答汗第六子哥力各台吉所屬之部,其駐牧地在大同得勝堡邊外垛蘭我肯山山後,其駐牧地距離大明邊境也是約三百里。鄧達拉特部目前還算有一定的實力,非要爆兵拼一拼的話,能夠拉出將近五千騎兵。
但哥力各台吉本人沒什麼野心,一貫是誰強勢聽誰的,估計把漢那吉、鍾金哈屯和恰台吉三方聯盟的消息傳出之後,他應該會立刻倒向把漢那吉。
其七是兀慎(又作兀甚)部,該部系俺答汗之弟剌布克台吉所領之部,其駐牧地在大同鎮邊堡(後世山西省大同市東北)邊外正北克兒一帶。這裡距離大明邊境不到兩百里。拉布克台吉死得早,而其子也多病,很少理事,遂以其孫岱青達爾罕台吉最為著名,而且深得俺答汗的信賴。
萬曆六年時,俺答汗帶著一大票蒙古貴族前往青海之際,由於把漢那吉、鍾金哈屯和恰台吉等人也都陪同前去了,結果由岱青達爾罕台吉代表俺答汗,主持了那一年和大明的互市與朝貢等重大事務。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岱青達爾罕台吉是目前土默特里僅次於把漢那吉的「俺答孫輩」台吉。
其八是多羅土蠻部,該部是達延汗第四子阿爾蘇博羅特之子布哲吉爾所率之部,其駐牧地在山西偏頭關所邊外西北之地。這裡距離大明邊境約六七百里。布哲吉爾共有七子,其中以岱雅黃台吉、麥力哥台吉、火落赤台吉和克楚台吉四子最著名。不過該部一直在西遷青海一帶駐牧和活動,現在實際上已經離土默特核心區域比較遠,正在和蒙古衛拉特部作戰。
這個劃分,顯然是沒有包括俺答的本部核心的,而且弱的弱,遠的遠,或者就是更偏向於把漢那吉或者恰台吉,因此辛愛問了這句話之後,幾個兒子都不太肯說話。
但總不說話也不行,由於辛愛長子扯力克現在還在北元朝廷那邊,辛愛的次子那木兒台吉只好出聲道:「阿布(蒙語爸爸),這些人除了大成台吉之外,要麼是牆頭草,要麼沒多少人馬,咱們不必管他們的意思。依我看,只要大成台吉不跳出來生事,其餘的事情都好辦,只要咱們帶兵進了歸化城,一切就都成了。」
然而他這句話一說出口,就遭到了辛愛三子青巴都布日哈圖台吉的反駁(因為有個青把都了,此人以後簡稱布日哈圖),布日哈圖面無表情地道:「大成台吉不跳出來生事?原本我倒也覺得他沒這個膽量,但你們也都知道消息了,明人派了個使者過來,甚至還帶了幾千兵馬去拜訪恰台吉,我擔心這廝是來幫大成台吉搶奪大汗之位的。」
辛愛第五子松木兒台吉聞言皺眉道:「你有什麼證據嗎?」
「證據?需要證據嗎?」布日哈圖冷哼一聲:「這明人使臣肯定是來冊封順義王的,但他冊封順義王不去歸化城,卻往恰台吉那裡去做什麼?你們該不會認為明人蠢到要封恰台吉做順義王吧?」
大夥一起搖頭,這當然絕無可能,恰台吉雖然號稱台吉,可他只是額布格(爺爺)的義子,本身又不是真正的黃金家族成員,哪有資格當大汗?
但辛愛的第六子波爾哈兔還是沒理解這其中的意思,問道:「那他去找恰台吉做什麼?總不會是仰慕恰台吉的威名,要去見他一見吧?」
布日哈圖白眼一翻:「老六,你說話之前,能不能動一動你那個被女人迷暈了的腦袋,先好好想一想?」
他沒好氣地道:「額布格麾下大將雖多,恰台吉卻是唯一能與阿布相提並論的,如果恰台吉肯幫大成台吉,那麼大成台吉唯一的一塊短板就被補齊了……」
「大成台吉唯一的短板?什麼短板?」波爾哈兔的智力水平估計跟兔子有得一比。
都是自己的兒子,其中居然有這樣一個蠢貨,辛愛實在聽不下去了,怒道:「波爾哈兔,你要是不肯動腦子,就好好在一邊聽著,盡插什麼嘴!」
布日哈圖則嘆了口氣,無奈地解釋道:「大成台吉是出了名的只會賺錢不會打仗,但他部下的實力可不容小覷,要是恰台吉肯幫他,他就是既有部眾又有錢,還有勇將可用了。」
波爾哈兔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哦哦哦,我懂了,我懂了。」
說是說懂了,但眾人看他一臉懵逼的樣子就知道,這貨其實還是不知道這代表什麼。
辛愛第四子哈木把都爾台吉皺眉道:「三哥,你是說這個明人使臣是去替大成台吉當說客去了?可是他連大成台吉的面都沒見,大成台吉都沒表態呢,他這麼急吼吼地做什麼?且不說恰台吉肯不肯亂了規矩,就說萬一大成台吉沒那個膽量,他這個欽差使臣到時候又該如何自處?」
布日哈圖反問道:「老四,你知不知道這個使臣是誰?」
「是誰?」哈木把都爾皺眉問道。
「高務實。」布日哈圖淡淡地道:「也就是京華的東家。」
眾人大吃一驚,而哈木把都兒則目瞪口呆地道:「他要收買恰台吉?」
好吧,高務實這三個字,在大多數蒙古人眼中,大概能直接和「有錢」劃等號,也難怪哈木把都兒第一反應就是高務實要收買恰台吉。
布日哈圖微微皺著眉頭,思索著道:「這也是我一直在懷疑的地方,按理說,恰台吉這個人咱們都有了解,實在不太像是個能用錢收買的傢伙。不過這種事畢竟說不準,額布格在的時候,自然沒有人能把恰台吉收買過去,但現在額布格不在了……阿布,咱們最好是小心一些。」
辛愛哼了一聲,道:「脫脫是個守規矩的人,我是大汗的長子,我相信他不會樂意在做了大半輩子忠臣良將之後,去背一個亂臣賊子的壞名聲。」
布日哈圖覺得阿布這話有些武斷,正欲再勸,辛愛卻擺手問道:「扯力克那裡有消息了嗎?圖們肯不肯放他回來?」
次子那木爾道:「大哥只有一個傳令兵回來,說圖們聽聞大汗去世很是悲痛,一直表示想要親自來土默特看看大汗的遺容。」
「什麼?」
「他要來土默特?」
「圖們瘋了?」
「我看他必有所圖!」
辛愛眾子頓時炸了鍋,辛愛自己也臉色一冷,森然道:「來看我阿布的遺容?我看他恨不得也看看我的遺容吧?到時候扯力克又在他手裡,這土默特豈不是就他說了算了?」
布日哈圖皺眉想了想,問道:「二哥,圖們的原話是什麼?」
「啊……我忘了,但是反正就是這個意思唄。他就是說想親自來看看額布格。」
布日哈圖總覺得圖們這個反應不太對,圖們這廝雖然目前為止也沒多大成就,但看他做事還是比較有章法的,應該不至於說出一句很可能激怒整個土默特的話來——他剛才這話,可沒有人會簡單的理解為他要來弔唁一下俺答汗,因為俺答對北元朝廷不恭敬已經不是一年兩年,那是十年二十年的老問題了,圖們怎麼可能是來弔唁他?必然是想趁機把土默特納入掌控之中。
但問題是,土默特的實力可一點不比察哈爾弱,如今大汗屍骨未寒,你就想趁火打劫,把我們土默特十萬控弦全當做死人不成?
布日哈圖就是覺得以圖們的智慧,不至於蠢成這樣,就算心裡洋洋得意,也不該說出來,尤其是不該對大哥扯力克說出來才對啊,這裡頭只怕是有什麼誤會。
此時外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老遠就叫道:「黃台吉,不好了!恰台吉和明人使臣一起出發,前往大板升城了!」
辛愛「砰」地一下把杯子往橫案上一拍,霍然站起,大怒道:「恰台吉這廝就是這麼報答我們黃金家族的?我要撤了他的台吉名號!」
他這一怒,眾兒子都跟著站了起來,布日哈圖嘆了口氣,勸道:「阿布莫惱,此事原在我預計之中……」
「你預計之中?」辛愛怒容不減:「那你為什麼不說?」
布日哈圖呆了一呆,心說:我剛才本來是要說,可是被你擺手打斷了啊。
那木爾趕緊勸道:「阿布,你先別生氣,先聽聽老三有什麼辦法沒有……老三,別的先不提了,你既然有所預計,想必也有辦法應付,還是先說說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吧。」說著連忙朝布日哈圖打眼色。
布日哈圖看了辛愛一眼,見老爹沒說話,知道他是盛怒之下不肯退步,只好捏著鼻子認了,低頭道:「大成台吉加上恰台吉,實力恐怕差不多有我們兩倍,強行去歸化城繼位只怕不太穩妥了,現在咱們需要盟友。」
那木爾忙問:「誰能做我們的盟友?」
布日哈圖想了想剛才阿布對圖們的態度,知道先說圖們的話必然引起阿布不滿,只好道:「最好的盟友是……鍾金哈屯。」
那木爾一怔:「鍾金哈屯?她一個女人,能當什麼盟友?」
智慧跟兔子差不多的波爾哈兔聞言極為贊同,說道:「女人只要會侍候人就行了,盟友只能是勇士!」
「你閉嘴!」布日哈圖怒道:「昔日若非一克哈屯,把漢那吉能當大成台吉?能掌控西哨那麼強大的部眾?現在鍾金哈屯的地位,就跟額布格繼位前的一克哈屯差不多,誰能娶了她,誰就有最大的機會能夠成為徹辰汗!你說他配不配當盟友?嗯?」
波爾哈兔不光智慧跟兔子差不多,膽量只怕也類似,被三哥一聲吼,嚇得脖子一縮,老老實實不敢吭聲了。
辛愛倒是反應過來,遲疑著道:「你的意思是說,讓我去娶了鍾金哈屯?」
當老子的跟兒子們商議給他們找個後媽,這要是放在漢地,怕不是彆扭得要死,可在此時的蒙古,卻好像就在說請人吃飯一樣無所謂。
布日哈圖道:「不錯,大成台吉……把漢那吉這傢伙雖然沒什麼大用,但他有一個優勢很要緊,阿布千萬不能小瞧了。」
「什麼優勢?部眾多還是有錢?」辛愛皺眉道:「部眾再多,也要他有真本事可以統帶得了,至於錢麼……只要咱們動作夠快,一時半會兒卻也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
布日哈圖大搖其頭,道:「不是部眾和錢的問題,而是……他和鍾金哈屯是明人眼中維護互市的左膀右臂,他若是反對咱們,明人肯定支持他。這個時候,咱們唯有把鍾金哈屯拉攏過來,才有機會扳平這一局面,讓明人至少不會偏幫一方。」
「哦,你擔心的是明人……」辛愛皺眉道:「可我土默特的事,明人也插不上手吧?我想想……就靠那高務實帶來的幾千漢騎?要是馬芳帶著,我還給他幾分面子,可來的不過是麻家一小輩而已,有何懼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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