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順之則昌,逆之則亡

  莫敦讓比高務實想像中來得更快,在莫玉麟領命出發後的第五日,莫敦讓就已經趕回升龍,「負荊請罪」於高務實所居的謙王府大門之前了。從時間上來算,他應該是在莫玉麟趕到河南之後,立刻交卸兵權趕回來的,絲毫也沒有耽擱。

  嗯,態度不錯,本按很欣賞。

  不過也難怪,搞軍事的莫玉麟都跪了,搞政治的莫敦讓更懂得見風使舵,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政治嘛,妥協的藝術。

  所以莫敦讓現在就來妥協了。

  在裝逼擺架子這個方面,高務實在京師時並不常干,到了廣西之後就明顯見多,而到了安南,那就更上了一個台階。

  如莫敦讓這樣的安南輔政王,現在親自上門來負荊請罪,高務實也沒有出門接他,而是直接讓高珗出面,將他請了進來。

  幸好,他還是用了個請字,雖然看起來實在沒什麼誠意就是了。

  莫敦讓自然又羞又怒,覺得自己已經做到這個模樣了,居然還被如此對待,這位高按台實在太過無禮。

  但當他被領進謙王府前院花廳時,這種不滿就煙消雲散了,因為那位年輕的廣西巡按正與一名白髮白眉的老者談笑風生。

  這位老者,即便莫敦讓是輔政王,也不敢對他有絲毫不敬,因為他是阮秉謙。

  阮秉謙今年已經八十歲了,此公學識淵博,曾師從於榜眼梁得朋學習儒學,早年長期無意仕途,四十五歲時才參加莫朝的科舉考試,連中三元,考中狀元。在莫朝任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後升吏部尚書,爵程國公。由於他是三元及第的狀元公,因此民間稱他為程狀元。

  這下子好,花廳中兩位狀元,都是連中三元的傳奇人物,莫敦讓不是莫敬典,他一個從政的王爺,見了這副場景,自然多少有些自慚形穢。

  這位阮老爺子本來要去見高務實,結果沒走多遠,高務實就抵達升龍了,阮老爺子只好又轉道回來見他。他是安南的三元及第,面對大明的三元及第甚至六首狀元,倒是比對莫朝「皇帝」還要客氣得多,連續三日上門討教——不是砸場子踢館的那種討教,而是真的來和高務實談論學問。

  其實他的政治思想偏老莊,經常說「安閒」,與高家的實學經世致用並不一致,但這不妨礙他對高務實儒學功力的激賞,通過這三日的談話,他已經把高務實看做「當世第一大儒」了。

  至於這個「當世」是不是僅指安南,那就不得而知了。總之通過他每日回去之後面對莫朝名流大儒、朝廷高官時,就是這麼誇讚的,言語之中對高務實極為推崇,搞得現在許多莫朝大儒名流都想去拜見高務實,萬一要是能把自家子弟推薦給高務實指點一二,那就更好了,簡直是祖墳冒青煙。

  這裡要插幾句話,在越南歷史上的南北朝動盪的年代,阮秉謙一直是各路勢力的拉攏目標。後來隨著莫朝在內戰中的垮台,阮主和鄭主分別控制了越南的南北部,鄭檢(鄭松之父)和阮潢在爭權奪利中都曾徵求過他的意見。

  對於鄭主,阮秉謙建議他重建後黎朝並挾持黎皇號令天下;而對於阮主,他則建議在未開發的越南南部地區建立一個根據地。

  鄭檢和阮潢都聽從了他的意見,使得雙方的政治和軍事實力達到了互相抗衡,並持續了200年之久。

  在那個歷史中,大明萬曆十三年,也就是莫朝延成八年時,阮秉謙曾對莫茂洽說:「他日國有事故,高平雖小,可延數世福。」

  果然,又過了七年之後,鄭松攻陷升龍,莫朝果然偏安於高平。如此高明的建議,使得阮秉謙在越南歷史中擁有了能夠預知未來的智者的名聲,被後世的越南人稱作「越南的諾查丹馬斯」。越南著名《程狀讖》就是其所作,他在這篇著作里暗示了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情,十分神秘,單從歷史地位上來說,有些像中國的《推背圖》。

  對於這樣一位大儒中的大儒,名士中的名士,莫敦讓自然不敢說什麼多話,也不敢說高務實失禮了——怎麼著,我這邊難道扔下阮老去接你?你是哪根蔥?

  好在高務實在見了他之後,倒是沒有再怠慢他,微笑著上前給他取下背後的荊棘,又讓人找來衣服給他換上,然後請他落座。

  莫敦讓惴惴不安地坐了下來,心裡卻舒坦多了,剛要再說幾句請罪的話,冷不丁高務實卻主動發問了,而且直接進入正題,一點都不含糊:「當前國事如此,同知有何看法?」

  同知,是指莫敦讓在大明的官銜——安南都統使同知。

  莫敦讓嘆息一聲,道:「自家兄離世,安南動盪,下官本打算借南征立一微功,以震懾宵小,誰知卻又技不如人,反倒葬送了大好局面,下官之罪,怎麼說都不為過了。」

  高務實微微笑道:「功與罪且不談了,先說說你對當前局勢的看法吧。」

  莫敦讓搖頭道:「下官如今只是滿心愧疚,哪裡還有什麼看法……好在按台親率大軍至此,想必鄭逆也當畏懼天威,不戰自退吧。」

  高務實心道:鄭松若是會退兵,那他就不是鄭鬆了。

  他笑容依舊,語氣卻不容置疑:「即便鄭逆退兵,本按也仍要討平黎逆鄭逆二賊。」

  莫敦讓眼前一亮,抬頭看了看高務實,似乎想從他的神態中判斷這話是真是假。

  看起來垂垂老矣的阮秉謙忽然插了句話:「高龍文欲盡全功,希望我莫氏上下能夠鼎力支持,同知以為如何?」

  莫敦讓吃了一驚,但面上不敢顯露,只是問道:「還請阮老指點。」

  阮秉謙搖頭道:「老朽能指點什麼?不過,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這一點,還請同知三思。」

  莫敦讓聽得背後發涼,連阮老都覺得事不可為了麼?我安南……真的只能匍匐於大明腳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