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七公子忽然來到思明府,這個消息不僅讓高務實莫名其妙,更讓黃芷汀一頭霧水。
當時她倒是有說過請岑七公子來思明府做客的話,但那與其說是邀請,倒不如說是挑釁,因為在黃芷汀看來,岑七公子光是處理他泗城內部的麻煩就很頭疼了,哪有什麼閒情逸緻來思明府?
雖然作為外人,黃芷汀也不清楚現在泗城內部的權力構成到底是個什麼狀況,但泗城岑家內部不是鐵板一塊,這一點卻是她完全可以肯定的。
要知道她思明府這邊雖然家務事也很亂,但再怎麼亂,黃承祖是主動不管事的,而且他並沒有跑出來干涉黃芷汀。至於黃應雷這個弟弟,雖然對姐姐「擅權篡政」不滿,卻因為自己之前犯了錯而得不到府里上上下下各大土官的支持,因此整體來說,黃家的政令好歹還是通暢的,權力仍然是完整的。
可是泗城州的情況就複雜多了。
岑氏的主家一開始是思恩府,由於昔日思恩府土知府岑浚怙惡不悛,朝廷調集大軍攻破思恩,將思恩府改土歸流,設置流官知府。後來田州岑猛崛起,遂強行取得了岑氏主家地位,但岑猛又因為假報昔日之仇的名義,有了統一岑氏的跡象,朝廷再次調集大軍剿滅了岑猛,這一來田州岑氏也衰落了。【無風註:參見本卷第073章團結才有力量】
泗城州一開始是岑浚的幫凶,後來被岑猛全力攻打,甚至連家主岑接都死於此亂,不過最終泗城州還是一直扛到朝廷出手摁死了岑猛,這下子岑家各支一合計,也就泗城州最強大了,泗城因此成了岑家主支。
然而泗城岑氏的地位就因此穩如泰山了嗎?沒有,完全沒有。
此時的岑家亂象紛呈:原本岑氏土司雖然有老大一堆,但最強的三家,正是思恩府、田州府和泗城州。
此亂之後,思恩府被改派了流官知府,但由於統治不穩,朝廷又不得不把土司趙家「搬遷」過來出任思恩府同知,而思恩府下的八大巡檢司卻還是岑氏舊部,趙家花費了幾十年的工夫,想盡千方百計,也不過拿到了三個巡檢司。
所以現在思恩府其實分作三股勢力:
趙家掌握了府城,以及那馬、興隆、古零三個土巡檢司,平時的兵力大概四千左右,占據思恩府中部地區;
朝廷派駐的流官知府人雖然在府城,但能夠倚仗的地盤卻在南部的武緣縣,這個縣還是從南寧府劃給思恩的,雖然是個大縣,可是兵力只有一個武緣守御千戶所,了不起千把號人;
北部的五個土巡檢司,則仍是岑氏舊部占據,目前名義上聽從泗城州岑氏主家的命令,但實際上到底怎樣,誰也不知道,搞不好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算成各自為政恐怕更恰當一點。
這其實也是趙家寧可放棄被黃氏勢力「包圍」的龍州舊地,也要拿下八寨地區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八寨地區正好就在思恩府中部的東邊,緊鄰趙家控制的古零土巡檢司。一旦拿下八寨之地,經營得法的話,有個十幾二十年,趙家就有實力壓服北邊的五個岑氏舊部土巡檢司,那就基本統一思恩府了。
而田州府的情況,則稍微簡單一點,自從被朝廷攻破,改土歸流又穩不住形勢之後,王守仁便採取了折中之法,廢除改土歸流,依舊「以夷制夷」,但把田州肢解了一部分,然後由府降為州。後來瓦氏夫人「為夫恕罪」,率軍參加抗倭立了大功,田州局勢才穩定了下來。可是也由於各方面的損失,直到現在幾十年過去了還沒緩過勁來。
那麼泗城州呢?他做岑氏主家,本身的麻煩也不少。首先就是名義有問題,畢竟泗城州的「級別」只是「州」,而岑氏現在還有個土知府存在——鎮安府土知府是岑氏的。
好在鎮安府雖然號稱一府,實力反倒不如泗城州強大,而且連續數代家主都是胸無大志、得過且過之輩,這才沒有導致岑氏進一步內亂。
除了名義,泗城州還有個大問題,就是一權兩分:現任家主岑紹勛莫名其妙的放棄權力,去過他嚮往的隱士生活去了,導致現在泗城內部有兩個掌權者,一個是岑紹勛的親信黃瑪(黃氏是廣西大姓,此「黃」非桂南土司之「黃」),另一個則是今日到訪思明府的岑凌岑七公子。
對於岑紹勛的做法,外界傳言很多,但沒有哪一種傳言被證明確鑿屬實,大家唯一肯定的是,黃瑪和岑凌二人,必有一個是「亂臣賊子」,因為岑紹勛年僅四歲的獨子岑雲漢居然被送到桂林「讀書」去了。
桂林是廣西省治啊,是朝廷在廣西的統治核心啊。岑紹勛的獨子被送去桂林,那跟送質子有什麼區別?
這哪是一個土司家族的正常操作!
所以泗城州這一連串的「神操作」搞得廣西各方面人心浮動,都不知道他們家到底怎麼回事,唯一比較開心的大概也就是朝廷了——甭管你們在搞什麼鬼,反正是你主動送質子,那沒得說,咱們肯定笑納了啊。
在這般混亂並且詭異的局面下,岑七公子不留在泗城州和黃瑪爭權,反而跑來思明府,這自然就更加莫名其妙了。要不是黃芷汀跟岑七公子見過好幾次面,看得出他並不是個傻蛋的話,只怕會以為這傢伙是爭權失敗,跑來思明府求庇護來了。
不過,當黃芷汀和高務實趕到正堂會見岑七公子時,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傢伙肯定不至於爭權失敗什麼的,因為他此刻仍是那副俊雅瀟灑、翩翩公子的模樣,白衣勝雪,手中的描金烏骨扇正輕輕搖著,臉上還露出一副莫名的笑意。
「黃姑娘,張公子,雖只數日一別,在下卻實在不勝想念,好在忽然想起,在下與黃姑娘有約,正好趁機前來叨擾一番,呵呵……」
岑七公子說這話的時候笑意盈盈,黃芷汀卻不知為何緊張起來,連忙瞥了高務實一眼,見高務實雖然面帶微笑,卻似乎有些若有所思,不由連忙道:「七公子,你要來就來,可不要打我的幌子。」然後話鋒猛地一轉:「七公子此來有何見教?」
這話說得高務實和岑凌都是一怔,高務實心道:人家岑七公子好歹也是岑氏公子,泗城州的掌權者之一,黃姑娘何以突然對他這般不假辭色?
岑七公子則是心中暗道:黃芷汀這丫頭吃錯藥了?我前番沒跟她爭八寨之地的歸屬不說,這次也沒追究她拐帶這位白龍魚服的高巡按來思明府,怎麼她反倒對我這般態度?難道……她也猜出了高務實的身份,生怕我此來接近高務實,把八寨的後續安排之事給她攪和了?
這可就有些麻煩了,八寨之事雖然不算無關緊要,可與我想請高巡按幫忙的事情相比卻又算得了什麼?要是因為八寨之事,鬧得我沒法接近高巡按,不能取得他的信任和幫助,泗城州的麻煩什麼時候解決得了?
不行,我一定得想法子接近他才行,而且還得避開黃芷汀這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