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芷汀和高務實到達瑤寨的同一時間,高璋率領的高家家丁隊伍也找到了高務實刻詩的山壁。
來得遲了點,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高璋所受的夜不收訓練,主要是針對北方的地理特徵,所以他對於廣西這種複雜的喀斯特地貌了解很少,因此在追蹤高務實和黃芷汀的蹤跡時難免走了些彎路,耽擱了時間。
眼下,站在高務實留詩的山壁下,高璋望著那首詩愁眉不展。
一名中隊長忍不住問道:「營座,老爺留這首詩到底是什麼意思?您可得趕緊拿個主意啊,咱們帶的乾糧不多,要是再找不到老爺,麻煩可就大了。」
高家家丁因為是臨時出動,每個人只帶了五天乾糧,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天半,要是再找不到人,回去只怕就要餓肚子——當然,他們和高務實與黃芷汀二人的兩手空空不同,這些護衛家丁都帶著火槍和雁翎刀,甚至還有十幾把弓,完全可以考慮打些野味。
只是,這畢竟是權宜之計,三百來人全吃野味,得打多少獵才夠?況且隆慶二式雖然是目前大明最好的火銃,但畢竟只是前裝滑膛槍,精確度是有限的,打大型獵物勉強還能湊合,想要打飛禽基本是做夢。
然而自然界自有「規矩」,一大片山林里通常也就一隻大型獵物,而那些食草動物的警覺性又高,發現大群人類哪有不提前跑掉的?
因此高璋作為高家家丁此次的「領隊」,也不得不考慮接下來要怎麼辦了。
高璋深深皺著眉頭,問道:「你們看明白老爺的命令了嗎?」
那中隊長搖了搖頭,苦笑道:「營座說笑了,咱們這些人雖然識得幾個字,但那只是老爺為了咱們能看懂一般命令而下令讓咱們學的,所以要讀詩……就太為難咱們了。」
高璋嘆了口氣,道:「老爺讓咱們回去。」
那中隊長明顯愣了一愣,看了看高務實留下的詩句,詫異道:「營座是怎麼看出來的?」
高璋指了指山壁,道:「你把每句開頭的八個字念一遍。」
那中隊長看了看那首詩,寫的是:
切切曹曹閱五經,
勿使伏九亂我心。
追風逐浪平生願,
擊水挑燈酒滿襟。
立峰遙望真絕色,
刻壁難書妙仙音。
回首中原八千里,
師法前賢念狄青。
他按照高璋的指點念頭前八個字:「切勿追擊,立刻回師……」
然後他頓時睜大眼睛,驚道:「老爺真是厲害!營座也了不得,這都看出來了。」
高璋搖頭道:「這只是一首藏頭詩而已,老爺是什麼身份,自然信手拈來,只是……這道命令卻不好執行啊。咱們要是回去了,老爺的安危怎麼辦?還有,那個與老爺同行的女子,根據此前的情況來看,應該是一位土司——或者土司宗女,她要把老爺帶去何處?老爺為什麼同意了?」
他倒是沒考慮黃芷汀能夠強迫高務實這一條,這屬於典型的經驗主義失誤,因為在他看來,一個女子怎麼可能威脅他家老爺那樣一個高大男子?沒天理啊!
當然,從結果來看,他倒是誤打誤撞沒猜錯,高務實確實是主動同意跟黃芷汀同行的。
那名中隊長的態度倒比高璋簡單,直截了當地道:「老爺算無遺策,既然讓咱們回去,那肯定是一切盡在掌握,屬下以為,咱們只要照辦就行。→」
嗯,看來高務實的洗腦還算是很成功的,至少這些低級「軍官」已經被他培養成「不管有理無理,執行命令就是天理」的思維了。順便,可能還帶有一些個人崇拜。
高璋想了想,搖頭道:「老爺的命令當然要執行,但這次情況有些特殊,我決定留下一個小隊跟我一起繼續尋找老爺,其他人由你帶回柳州,順便通知柳州各部官軍收兵回城……就說是老爺的命令。」
那中隊長覺得高璋的擔憂倒也有道理,雖然執行命令無可厚非,但完全不管老爺死活的話,確實讓人心中不安,於是立刻領命。
於是高璋挑了一個小隊,繼續追蹤高務實和黃芷汀的行跡,而高家家丁的大部隊則先往柳州撤回不提。
高璋等人分別離開此處大約只有半個時辰,又有兩三百號狼兵找到了這裡。
這次來的卻是岑七公子了。
岑七公子此時早已換了衣服,不過仍是一套僮人土司習慣的白衣,只是形制換成了更方便動作的曳撒。
「岑昭,怎麼樣,這首詩你可能看出名堂來?」岑七公子笑吟吟地看著山壁上的詩文,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頗有些得意。
那岑昭倒似乎頗知詩理,看了看道:「此詩前兩句是說他讀書用功,熱如三伏、寒如三九,他都不曾懈怠;三四句是言志,但從字面上來看有些奇怪,追風逐浪不知是何意,擊水挑燈大概是指軍旅,呵呵,一介書生,提什麼軍旅?
至於五六句,第五句應該是登高望遠,欣賞山色美景,第六句卻有些奇怪……」
岑七公子淡淡一笑:「沒什麼好奇怪的,想那黃芷汀乃是廣西著名的美人兒,咱們這位巡按老爺又不瞎,說不定……哼。」他說到最後,臉上露出一絲嘲諷。
岑昭輕咳一聲,繼續道:「至於最後兩句……」
「關鍵是最後一句。」岑七公子打斷道:「師法前賢念狄青,這句詩有寓意啊,就不知道黃芷汀這笨丫頭看出來沒有。」
岑昭愣了一愣:「這個……恕屬下愚鈍,也沒看出什麼寓意來。」
岑七公子冷然一笑,道:「狄青是何人,與廣西有何關係,你總應該知道吧?」
狄青是何人,廣西土司之家誰都知道,岑昭自然點了點頭,道:「我廣西土官多受封於北宋,如今廣西各大土司,其祖先大多都是跟隨狄青征儂智高而來的漢人,如岑、黃、趙、馮、許、王、楊、梁、李、張、閉等十一姓土司,更是可以明確查到家族譜系。」
岑七公子冷然點頭,問道:「那麼,高巡按在這詩中說他要師法前賢——也就是師法狄青,你以為是什麼意思?」
岑昭想了想,忽然面色一變,驚道:「他難道要征伐廣西,重新分封土司?」
岑七公子拿著那把描金烏骨扇,踱步轉了幾圈,沉聲道:「現在還不好肯定,但是不能排除這種可能,畢竟此事事關我岑家生死存亡,絕不能等閒視之!」
岑昭點了點頭,認可了岑七公子的判斷,但想了想,又有些疑惑,道:「可是,他雖然是巡按,恐怕也沒有這麼大的權力吧?廣西土司縱然派系眾多,各族各家也未必齊心,但他若是想靠大軍征伐,然後重新分封,難保不會逼得眾土司聯手,到時候說不定整個廣西局面都要糜爛……朝廷真願意冒這麼大的風險?咱們現在可沒有哪家土司有造反的意圖,朝廷為何要這麼做?」
岑七公子點頭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高務實這個人,咱們了解不多,但是從他的身份和經歷上來看,此人在過去十年裡可是順利之極,有首輔伯父,有首輔恩師,說不定很快還會有個首輔舅舅。這還不算,他還是皇帝的同窗,更是大明朝廷唯一承認的一位六首狀元……
而皇帝對他的恩寵也是顯而易見的,那句『二百年來真魁首,朕為文曲落書丹』,連我這廣西土司都聽說過了。另外,他此前雖然莫名其妙的被貶官三級,但卻以新科進士身份出任了一省巡按,這種破天荒的事都能發生,誰敢保證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沒準其他官員遞進宮裡上百份萬言疏,還不如他輕飄飄的一句話來得有用呢!」
岑七公子這麼一說,岑昭也緊張起來,道:「那咱們要不要想辦法先除掉他?」
「這個……」岑七公子有些猶豫,他既然知道高務實的背景,當然也知道對這樣一個人動手會有多麼嚴重的後果。
這樣的後果,岑氏能不能承擔得起?那恐怕只能看朝廷能知道多少內幕,要是朝廷能確定是岑家動的手,皇帝一旦震怒,岑家可就在劫難逃了。
太危險了啊。岑七公子皺著眉頭,仔細想了想,才慎重地道:「可以先做些準備,但是千萬記得不能隨意動手,且待我想辦法了解一下他的真實想法再說不遲。切記切記,在我沒有親自下令之前,不能讓任何人有半分察覺。」
「是,七老爺放心,屬下知道利害!」岑昭用力點了點頭道。
岑七公子再次看了看那首詩,又道:「他既然命令官軍收兵,那麼也就是說,在他回到柳州之前,都處於沒有防衛的狀態。在這段時間裡,如果他出事,第一個倒霉的必然是黃家,只是……第一,咱們能不動手最好不要動手;第二,如果要動手,就要確保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到時候自有黃家頂在前頭,幫咱們扛下這檔子禍事。」
岑昭點頭道:「屬下這就安排最可靠的人手前往思明府待命。」
岑七公子「嗯」了一聲,長出一口濁氣,輕聲道:「看來,我也要走一趟思明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