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務必重視(上)

  馮保在旁邊一聽朱翊鈞這話,心裡差點沒樂開花。

  他是很早以前就在裕王府侍候的,對於上位者的心態極其了解,尤其是對於朱翊鈞這位小爺的脾性,更是自認遠比高務實了解得多。

  朱翊鈞的確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可再聰明也是個孩子,孩子所慣有的脾氣他都一樣不缺的有,而除了脾氣,他還有無比尊貴的身份。

  所以,絕大多數時候,作為他身邊的人來說,只能順著他的意思說話、做事,要違逆他倒也不是絕對不行,但那就需要有比他更「大」的人做後盾——譬如皇帝,譬如貴妃,否則如何壓得住?

  馮保當然已經知道高務實是個聰明人,要不然的話,即便他是高拱的侄兒,也不會有今日的局面。然而他更知道,高務實眼下如果順著太子的話鋒說徐鵬舉和劉世延該罰,那麼他就要面臨麻煩了。

  倒不是說徐鵬舉和劉世延兩人能夠有能力萬里迢迢影響到京師這邊,來把高務實這個高閣老的侄兒、太子伴讀如何如何,他倆地位雖然顯赫,但還真沒那能耐。

  真正的問題在於,這份奏疏,不管它到底寫了什麼,它現在都已經有了吏部的正式批覆、內閣的票擬同意,而司禮監也已經代表皇帝做出了批准!

  此時高務實如果跳出來說:「這個處理不對,徐鵬舉和劉世延該罰!」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在反對吏部、在反對內閣,甚至在質疑皇帝!

  你區區一個無品無級的太子伴讀,狗膽包天到了這般地步嗎!

  哦,你說民間士子也能議政?呵呵,人家是民間士子,那是國家的儲備之才,可你呢?

  首先,你還不算正經士子;其次就算你是,可你現在的身份已經是「官」,而且是學官而並非言官,你這麼做的性質,叫做「質疑上官」,甚至「質疑君父」!

  坐實了質疑上官,今後到哪做官都會被密切關注,時刻有一雙小鞋等著你;坐實了質疑君父……哈哈,換個暴躁之君,如嘉靖那樣的皇帝,那都夠得上直接搬出庭杖,杖斃階前了!

  歷史上,高拱以顧命首輔的身份,一句「十歲天子,如何治天下」,就導致了那樣的慘敗,難道還不足以讓人省悟「禍從口出」的道理來麼?清朝某位很會做官的老爺,不就總結出了做官的六字真言——多磕頭,少說話?

  其中道理,莫過於此。

  然而馮保畢竟不知道高務實的「來歷」,所以他看走眼了。

  高務實一聽就知道,朱翊鈞無意之間給自己挖了一個坑,而且是個巨坑。除了上面這些原因之外,還有一條很致命的:如果自己順著太子的意思說話,還會得罪自己真正的「靠山」——三伯高拱。

  他是吏部尚書啊!這奏疏的「部覆」,就是吏部給出來的啊!

  他還是內閣真正主事的那個人啊!內閣的批准,也是他的意見啊!

  可想而知高拱要是知道高務實這麼做,腦子裡的第一反應一定是:你小子做太子伴讀的第一天,就準備打我這個三伯的臉?你是不是欠抽啊?

  但高務實畢竟是久在領導身邊混出來的老油條,只是假作了一番沉吟,便在馮廠督一臉的「熱切期盼」之中開口了。

  「殿下,其實此二人已經被罰過了。」

  高務實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異常嚴肅,仿佛在陳述一件證據確鑿的大案。

  「嗯?」

  「啊?」

  說「嗯?」的是馮保,他的面色是呆滯。

  說「啊?」的是朱翊鈞,他的面色是驚訝。

  馮保呆滯的原因是,他自己就是司禮監排名第一的秉筆太監,這件事從頭到尾他都經手了,哪有什麼對徐鵬舉和劉世延的處罰?從吏部到內閣,提都沒人提起,皇帝那邊聽了匯報之後,也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句「知道了」——這話的意思就是按照內閣的意見照辦。

  所以馮保呆滯了,他知道高務實肯定不會君前誑語——儲君也是君啊,你想欺君?即便他馮保再怎麼恨高家伯侄二人,但也不敢小看眼前這區區「黃口小兒」,他知道高務實絕不可能蠢成這樣,當著太子的面說一件根本不存在而且一查即明的事。

  而朱翊鈞的「啊?」是因為他以為自己看漏了,所以忙不迭又拿起書案上的奏疏以及票擬仔細查看起來。

  然而就算他再三檢查,甚至都翻過來看了空白的反頁,也沒有看見對徐、劉二人的半字處置,遑論處罰。

  朱翊鈞頓時拉長了小臉:「高侍讀!你是在哪裡看見對他們二人的處罰了?孤怎麼就沒看見?」

  高務實見朱翊鈞開始正式稱呼他為「高侍讀」,自稱也換成了「孤」,知道這小子心裡已經來氣了,不過他還是面色從容,但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稟太子殿下,字面上是沒有懲罰的,但這……其實就是懲罰。」

  到底還是小孩子,好奇心比脾氣更大一點。朱翊鈞聽了這話之後,第一反應不是「你他媽竟敢忽悠我?」而是脫口而出一句:「呃……為何?這是什麼懲罰?」

  馮保那邊的反應卻比朱翊鈞快得多,一聽高務實這話就知道,這小子怕是要靠著嘴皮子功夫打發太子了,當機立斷,先輕喝了一聲:「高侍讀!儲君面前,何以故弄玄虛!若無真憑實據,可莫要……妄言妄議!」

  高務實在心裡鄙視了一下馮廠督:你這閹豎都打算落井下石了,我還能不趕緊從井裡爬起來?鼠輩莫急,咱倆的較量可還剛剛開始呢!

  他面上毫無懼色,仍然一本正經,拱手道:「太子殿下,臣有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可以說明此事。」

  朱翊鈞皺著眉,下意識覺得高務實要耍什麼花招,但還是好奇他想說什麼,便道:「准了,赦你無罪。」

  高務實便微微一笑,道:「假設潞王將來長大,與殿下一道,一時失誤做錯了一件事,這件事情本身雖然也談不上特別嚴重,但畢竟還是錯了……可是後來,陛下狠狠地責罰了潞王殿下,卻對太子殿下未置一詞,甚至就當無事發生一般。」他說到這裡,非常正式地再次拱了拱手,問道:「請問太子殿下那時,心中會做何想?」

  「怎會這樣?若那錯事是我和弟弟一同犯下的,罰他而不罰我,我豈不愧煞?」朱翊鈞一擺小手,非常果斷的說道。

  然而他一說完,立刻怔住了,恍然道:「哦……你是說?」

  高務實肅然躬身一禮,口中道:「太子英明,微臣正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