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來者何人,可有請柬?我家老爺近來閉門謝客,若無請柬,恕難通傳。便是拜帖,小的也只能為您遞呈,得有勞尊駕在門外稍候,還請見諒則個。」見心齋外院的門子望著一身便服的朱翊鈞,客客氣氣但不卑不亢地主動開口道。
朱翊鈞並未開口,卻見身後同樣身著便裝的陳矩上前道:「請柬確實沒有,拜帖也未來得及準備,不過……你可識得咱家?咱家可否入得門中?」
「您是……啊!原來是陳掌印,您老怎麼來見心齋了?」那門子果然認得陳矩,但看起來並沒有立刻將之請入門內的意思,反而滿臉為難道:「掌印容稟,我家老爺交代得緊,說是『此番閉門,謝絕一切訪客』。您看,小的實在是不敢違逆老爺……」
朱翊鈞聽了,不等陳矩說話,朝他笑道:「看來你這司禮監掌印的面子也有不好使的地方啊。」
陳矩尷尬道:「元輔何等身份,再加上此次決心已定,奴婢的面子自然是不好使的。」
那門子聽到陳矩對朱翊鈞自稱奴婢,很是吃了一驚,驚疑不定地看著後者。朱翊鈞瞧得有趣,笑問道:「我這奴婢面子不夠,那也就罷了,卻不知我自己的面子夠不夠?我要見務實,是不是也得吃閉門羹呀?」
他都這麼說了,門子這次還能有什麼懷疑,嚇得噗通跪下,道:「小的肉眼凡胎,不知是聖駕當前,真是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倘若肉眼凡胎便是死罪,那天底下也就沒幾個人好活著了。」朱翊鈞擺擺手道:「不過,現在你既然知道了朕的身份,再攔著可就是衝撞聖駕,真成死罪了……讓開吧,不必通傳,朕自己去見務實。」
門子自然知道直接放皇帝進去是失職,但他畢竟只是個門子,又不是周亞夫細柳營的衛兵,怎敢攔著皇帝不讓進門?當下急得瞬間滿頭冒汗,卻又不敢真攔下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朱翊鈞卻不管他,朝陳矩一招手,道:「走,朕倒要看看,朕都親自來請了,務實還用什麼理由搪塞。」
門子福至心靈,忽然道:「皇上,見心齋甚大,還是小的為您帶路吧。」
這倒是,高務實這見心齋別院經過多年擴建,當真是面積巨大,何況朱翊鈞現在還不知道高務實究竟在哪,沒人帶路確實不行。於是他便頷首道:「那好,你起來吧,頭前帶路。」
「謝皇上。」門子連忙起身,道:「皇上,您稍等,小的為您開門。」
這裡稍微解釋下,中國古代有客來訪時,要根據來客身份決定開什麼門。似一般客人,尤其是身份比主人家低得較多的,一般開偏門即可;如果客人身份尊貴,與主人平齊,往往就要開大門了,也稱「大開中門」;身份比主人更高的,那就不僅要大開中門,還要主人親自帶人迎接,甚至「降階相迎」。
此刻朱翊鈞身份自然比高務實更高,理論上不僅要大開中門,還要高務實出來迎接——甚至應該提前在門外恭候——但朱翊鈞是突然襲擊,恭候肯定不可能了,這也不能怪高務實。但是,正常來說還是應該讓皇帝在這兒稍等,等高務實來迎入府中。
然而皇帝自己剛才說了,他現在就是要進門,這就只能省略高務實出府迎接的過程。站在門子的角度,老爺不來是因為皇帝有口諭,自己不能違背,但大開中門這一條總不能省——畢竟皇帝去哪兒都得走正門,至少禮節上是有這個規定的(臣下不能違背,但皇帝自己可以違背)。
果不其然,朱翊鈞擺手道:「別磨磨蹭蹭了,直接帶朕過去就好,開中門什麼的,又要耽誤事。」
門子心裡叫苦,他本意是自己可以趁著開中門的機會先進去,然後趕緊交代旁人去通知老爺,好讓老爺有個準備。這樣一來,自己就算攔不住皇帝,倒也不必在事後承擔什麼責任——畢竟皇帝當面下了口諭,小的也不敢抗旨啊!這可是真·不可抗力。
現在機會沒了,門子也不敢違逆,只能帶著皇帝一行從偏門進去。一進去,裡頭的幾名武裝家丁見門子帶了一群人進來,打頭那人把眉頭一皺,詢問道:「小五,你搞什麼鬼,誰讓你帶人進來了,老爺的交代你都敢不聽?」
門子,也就是小五,趕緊趁機交代:「東爺,您息怒,快過來拜見皇上……是皇上御駕來了,要見老爺呢!」
這位家丁頭子看似也吃了一驚,誇張地一下從躺椅上躥起來,人影還沒看清,他又已經跪倒在地上,口中道:「小的無知,不知是皇上駕到,小的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剛才躥起的速度極快,朱翊鈞都被嚇了一跳,身後幾位東廠大璫更是一齊吃了一驚,都下意識往前兩步準備攔一攔。
好在馬上看清此人只是躥起然後下跪,這才紛紛鬆了口氣,但也沒敢退開——這廝動作太快了,多半是個高手,還是提前攔在他和皇上中間比較安全。
朱翊鈞定了定神,仔細打量了一番,見此人即便跪著也顯得個頭很大,聯繫起他剛才的速度,實在有種不真實感——這麼大的塊頭,速度還能這麼快?
「你是何人,朕看你像個練家子?」
那大漢回答道:「回皇上的話,小的費英東,是高家家丁,忝為京華內務部內府一等護衛。」
朱翊鈞並不清楚高家內部,或者說京華的護衛體系,下意識朝陳矩看了一眼。
陳矩趕緊上前一點,解釋道:「京華內務部內府一等護衛,一般來說就是高元輔身邊的貼身護衛了。奴婢若是沒記錯的話,京華內務部內府一等護衛如果有機會外放去南疆,至少能當個南疆警備軍的協統。」
朱翊鈞頗為詫異,但看了那名叫費英東的漢子一眼,又點了點頭,笑道:「若是這個什麼一等護衛都跟這漢子似的,當個協統想來也算合適。」頓了一頓,似乎想起什麼不對勁,看著費英東道:「你的口音有些奇怪……你是哪裡人?」
費英東道:「回皇上話,小的是遼東人。」
這次不等皇帝開口,陳矩倒是稍稍變了臉色,問道:「你是滿洲人?」
費英東答道:「掌印法眼如炬,小的確實是滿洲人,乃是隨我家格格陪嫁進入高家的。」
聽說是滿洲人的時候,朱翊鈞帶來的隨從全都神色一緊,但緊接著聽說是「隨我家格格陪嫁進入高家的」,大伙兒又立刻鬆了口氣,神色恢復正常。
這就是此時的文化傳統了——滿洲人?糟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哦,陪嫁進了高家?那沒事了,這是自己人。嫁和娶,在古人眼中足以凌駕與族類之上,因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娘家是什麼人無關緊要,夫家才是決定因素,夫家是漢人,那你就是漢人。
至於像費英東這種隨女主人陪嫁過來的,那更不必說,無非是陪嫁的家丁唄。在陳矩他們眼中,費英東在葉赫家是葉赫家的家丁,葉赫家的格格嫁入了高家,他跟著陪嫁過來,自然也就是高家的家丁了。
先前他們緊張,是以為這傢伙是高家在外隨便收的家丁,這種情況也許高務實不在意,但他們的責任是保護皇帝,可不能不在意。現在情況不同了,費英東成了葉赫家的陪嫁——陪嫁屬於財產,所以費英東的「所有權」已經被轉讓,現在就是高務實的家丁。
耽誤了幾句話的時間,朱翊鈞也不想繼續耽誤了,就朝先前那門子小五道:「好了,你繼續帶路吧。」
這時費英東忽然道:「皇上,恕小的冒昧,您可是要去找我家老爺?」
「怎麼,你要攔著?」朱翊鈞有些意外。
費英東搖頭道:「小五是門子,還是留在這兒吧。老爺今日正好和我家格格在一起,還是小的帶您過去更方便,皇上以為如何?」
朱翊鈞對此無所謂,點頭道:「也行,那你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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