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經濟與黨爭(十九)不可替代性

  中極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南寧候高務實已經閉門謝客十日之久,心學派官員上疏彈劾的風潮也已經神奇消失。然而,即便皇帝已經在這十天裡連下十七道旨意請元輔回閣視事,高務實卻依舊「優哉游哉」地不肯出門,甚至在第八天的時候跑去他在城北的見心齋別院,視察京華工匠學堂去了。

  現在朝堂已經亂成一片,尤其是內閣兩位閣老趙志皋與周詠,每天都請司禮監代為奏請皇上,說元輔再不回閣,內閣已經要無法輔政了。

  按理說,內閣但凡有一位閣老在做事,就不應該會出現「無法輔政」這麼離譜的情況。因為從正常的權力運作流程而言,六部及都察院等執行部門在上奏時就會提出「部議」,也就是處理意見,那麼內閣這邊如果實在不行,你就直接照抄這個部議也不是不行嘛,怎麼就「無法輔政」呢?

  然而,以前這麼幹沒關係,現在好像真不行。朱翊鈞這些天已經聽趙志皋和周詠說了很多次了,現在很多事都是高務實一手操辦,而且以往根本沒有先例,六部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出了情況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萬一現在的處理與元輔的設想不符,到時候元輔回來,誰去頂這個雷?所以對於這些事,部議就變成了「無例可循,惟請聖裁」。

  「聖裁」當然只是說說,萬事都聖裁,那還要內閣幹嘛?可問題是六部不敢瞎搞,趙志皋和周詠也一樣不敢瞎搞,於是大眼瞪小眼之後,還真就直接「惟請聖裁」了。

  這下子,壓力來到朱翊鈞一邊了。他和高務實御下的風格其實很像,本質上都是只定大方向,不管具體事的,以前這些具體的事都是高務實去處理,他倒也沒覺得難辦。然而現在高務實撂了挑子,一大堆具體事務擺在他面前,他看了也是目瞪口呆——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朕也不會啊!

  比方說這些年一刻未停的稅改問題。高務實雖然早已明確了大方向,但是每年都會根據實際財政狀況來進行一些小幅度的調整,這些「小幅度調整」未必是直接調整整體稅率,而有可能是調整徵收比例,也有可能是調整徵收序列。

  這麼說有點難以理解,舉個例子:一般來說江南地區作為朝廷最重要的稅源地,通常都是第一波就要徵收的,但今年江南也有不少災情,一些地方被朝廷免稅,一些地方被朝廷減稅,還有一些地方是緩徵——比如今年少交或不交,明年後年乃至更久的時間要補交。

  那麼,今年交多少,明年交多少,後年交多少……你這個縣先交,還是隔壁縣先交,各自交多少等等,這些事就是調整徵收比例和徵收序列。

  由於稅法改革這一塊從頭到尾都是高務實在負責,「全盤考慮」這玩意兒只有高務實腦子裡有規劃,其他人包括戶部的四位侍郎都不知道,或者都知道得不甚全面,因此只要高務實不在,別人根本頂不上,望著收支表全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你說,先大致上處理一下難道就不行嗎?根據經驗、對照收支表做點細微調整難道也不行?還真不行,因為今年開支巨大,誰都不知道這「百川」一般的稅收細流最終應該匯成多大一片「海」。

  這「海」可是有明確作用的,萬一收少了,西征軍那邊補給不足吃了敗仗,幾百年來第一次出兵收復西域的大戰略因此受挫,誰敢背這麼大個黑鍋?

  至於你說,可以先就著西征軍的用度,把救災賑災這邊當做可以調劑的用度行不行?也不行,因為現在救災賑災已經被納入考課法的考課範疇,尤其是你當地如果鬧出流民潮導致民變,那對於官員考課可是致命打擊。

  換句話說,你內閣和六部這邊敢扣地方官員原本應該拿到的賑災款,那人家是真敢跳著腳上疏罵人的。考課法一年比一年嚴格,不止是對地方官的壓力,反過來也會倒逼中樞的處事態度。總的來說,就是大家都只能一天比一天嚴格,可以「調劑」的範圍一天比一天小了。

  以上還只說了稅收這一塊,實際上「財政」這個概念比「稅收」要大。自從高務實執掌財權,大明朝廷已經從典型封建社會的那種「只要百姓不造反」逐漸在往「發展社會生產力」過度。

  換句話說,地方官員想要考評優異,除了維穩這個永恆指標之外,還要講「GDP增速」了。正如高務實三十年前就和高拱提到的過的那樣:一個好的縣令要能讓當地稅收連年上漲但老百姓卻不會產生怨言。

  高拱當年認為這很難,大概率會導致縣令連年加征,同時對當地百姓的反對聲音加強打壓,最終就是前幾年出成績,而達到臨界值之後直接爆發民變。

  這就是封建社會的典型思維,即便高拱也很難跳出其外,因為在他們眼裡,社會生產力是恆定的,你但凡多收稅,一定只會導致老百姓負擔加重。

  實際上,大明在朱元璋時期定下的商稅之所以低到幾乎能忽略不計,思想根源也出在這兒——朱元璋不是不收商稅,他也是收的,只是他認為商稅一旦收多了,物價立刻就會上漲,因為商人最是奸猾,他們是不肯吃虧的,所以最終倒霉的還是老百姓。因此,他就把商稅一降再降,最終大明的商稅就變成一個可有可無的玩意兒了。

  然而朱元璋還是不懂,你就算把商稅全免了,商人也不會因此降價,他們可不會因為你皇帝愛護百姓就跟著愛護百姓。物價這個玩意兒究竟定到多少合理,那是個市場行為,能夠影響它的其實是市場購買力。

  換句話說,老百姓手裡有多少錢,才決定了你的商品能賣什麼價。賣貴了賣不掉,你就得降價;一上市就售罄,你肯定會漲價。

  漲價去庫存?那是在有人給市場大量注入流動性的前提下才能實現的,大明現在可沒那個能力。大明的貨幣不是信用貨幣,是貴金屬。這玩意兒你得去挖,去通過和西班牙人、倭人貿易來獲得,不是想「注入」就能注入的。

  總之,經過數十年的經濟改革,現在大明的經濟模式正處於一個大變革時期,而掌握這一變革方向的人,整個朝廷也就高務實一個。然而財政是一個朝廷能夠運轉的基礎,現在高務實撂挑子,整個朝廷很快就一片混亂了。

  到了這一步,不惟內閣和各部全都慌了手腳,連朱翊鈞也慌了神,感覺如果高務實再等幾天不肯回閣視事,只怕整個朝廷就要停擺了——雖然看起來大家都忙得跟一隻只無頭蒼蠅一樣,但朝廷實際上已經停止運轉。

  這還了得!

  朱翊鈞已經坐不住了。他感覺高務實這次恐怕下定了決心,已經不是「溫言勉慰」和「嚴令回閣」就能忽悠回文淵閣上班的了,必須要出重拳……啊不是,是必須要自己這個拉下面子親自去請了。不把這個面子給足,日新是真敢給他自己放長假啊!

  「陳矩!」朱翊鈞下定決心,問道:「日新如今人在何處?」

  陳矩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皇爺,元輔還在見心齋。」

  「備駕,朕要去見心齋。」朱翊鈞咬牙切齒道:「今兒個不把日新請回來,朕就睡在他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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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前兩天閒得慌去看拿破崙戰史,給下本書積累點知識儲備(不是要寫歐穿),然後看得上癮就耽誤了一點更新……呃,現在年過完滾回來了,恢復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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