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大家同屬勛貴子弟,年齡也相差仿佛,朱應楨與張元功如此逼問前來拜訪的李宗城,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但實際上,這裡頭是有原因的。
朱應楨與張元功懷疑李宗城之父李言恭此次北上的目的還只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靖難系勛貴與開國系勛貴之間一貫有點……不說矛盾很大吧,至少也是井水不犯河水,雙方之間很少有什麼走動,了不起就是點頭之交這樣子。
即便同是徐達後人的徐家,南京魏國公一系與北京定國公一系之間的關係也頗為冷淡。
最後還有一個關鍵問題在於朱應楨和張元功瞧不起走了狗屎運得到臨淮侯爵位的李庭竹——也就是李宗城的爺爺。
這件事是這樣的:李庭竹是曹國公李文忠的後裔,這按理說祖上乃是國公,但到了嘉靖朝的時候,續封爵位卻只封了侯。而即便這個臨淮侯,原本也根本輪不到他。嘉靖十一年初封臨淮侯的是他堂兄李性,不料這位侯爺貪圖享受,樂極生悲,兩年後就一命嗚呼,連子嗣都沒有留下,爵位便落在了李庭竹的父親李沂頭上。
李沂也是襲爵兩年便過世,二十一歲的李庭竹便承襲了臨淮侯爵位,三年之後才二十四歲,就掛平蠻將軍印出鎮湖廣,三十四歲提督操江,率水師抗擊過倭寇,在淮安當過漕運總督,後任南京中軍都督府掌印。
在講究血脈嫡親的大明朝,李庭竹由於父親的爵位是「撿來的」,所以他這個臨淮侯在很多時候不被頂尖勛貴們待見。朱應楨和張元功雖然年紀還小,但家庭出身明顯就是頂尖勛貴,再加上他們一個是成國公嫡長孫,一個是英國公嫡長子,當然也就順帶的對現在的臨淮侯一系看不上眼了,更別說他們家都是國公級別,李家則只是侯爵。
也許在普通人眼裡,不管國公爺還是侯爺,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但其實大人物之間也分三六九等,在成國公、英國公眼裡,臨淮侯還真就算不上什麼遮奢人物。
說句不客氣的話,應天巡按御史這種理論上的七品文官都比南京重要的勛臣臨淮侯值得兩家國公爺重視。
是以,此刻在朱應楨與張元功如此咄咄逼人之下,雖然年幼但很有自知之明的李宗城還是只能低聲下氣地解釋:「二位世兄,家父來京的的確確與京師這些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其實……」
李宗城說到這裡,嘆了口氣,心說沒辦法,這事只能直說了——反正他們兩家關心的只是京師的事,南京那邊的事情應該是不會有什麼興趣的。
於是接著道:「其實是因為日前看到朝廷邸報,說內閣和都察院已經準備就魏國公那件事進行詳查,所以才打消了去關中的計劃,北上來京。」
「嗯?」朱應楨與張元功再次對視,朱應楨問道:「魏國公?他有什麼事?」
這句話就很暴露底子了,他居然連魏國公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看來還真的只是把目光盯緊京師這一塊,至於外頭……反正也管不著,隨他們去吧。
李宗城只好把魏國公徐鵬舉家裡的事情說了一說,然後強調道:「魏國公家裡這檔子事,其實南京各勛臣家裡都是門清的,沒有哪家不知道,只是魏國公一家一直都是南京勛臣之首,各家勛臣輕易不會多管閒事。」
這下朱應楨和張元功就明白過來了,張元功接口道:「所以你父親此來的目的,就是觀察一下朝廷的動向,看看朝廷是不是真的要拿魏國公開刀,以此來決定你們臨淮侯家對這件事的態度?」
李宗城賠著笑點頭。
「先等等。」朱應楨卻擺了擺手,盯著李宗城道:「宗城賢弟,這件事我看沒這麼簡單吧?朝廷要不要動魏國公,這件事與你們臨淮侯府的關係,我琢磨著也不是很大吧?畢竟,我們就按最嚴重的算,這事兒被朝廷追究了,非要徹查到底,可那又如何呢?了不起也就是褫奪徐鵬舉的爵位,但魏國公一系不可能因為這點事就斷絕掉,朝廷必然會繼續在他的兒子裡頭找一個出來承襲爵位——那根你們臨淮侯府有關係嗎?難道朝廷查證的時候還要去問一問臨淮侯知不知道這件事?」
李宗城有些意外地看了朱應楨一眼,心道:這傢伙反應倒是不慢啊,可我要怎麼解釋呢?
但還沒等他解釋,朱應楨見他沉吟不語,就已經猜到了答案,笑了一笑,道:「我想,臨淮侯或者令尊大概是這樣想的:魏國公家裡出了這麼一樁大醜事,雖然除爵不可能,但徐鵬舉本人必然遭罰,他這個南京守備勛臣身兼多職,乃是南京三大巨頭之一,如果被朝廷重處,怎麼說也得擼掉幾個職務,這些職務本來放在魏國公家裡,是沒有人敢多想的,可魏國公自己玩出事了,那就不同了……在你們臨淮侯府看來,這些職務可都是香饃饃呀。對不對啊,宗城賢弟?」
李宗城這下子心裡也有些惱火了,心說這種話你猜出來就猜出來吧,放在心裡就好了,直接說出來是非要打我的臉麼?
因此他就不肯回話了。
而那邊張元功卻偏偏還順著朱應楨的思路想到了另一件事,忽然開口道:「應楨兄真是見微知著,你這麼一說,我也忽然回想起來,剛才宗城賢弟你說你沒得到高侍讀的踏青邀請函,希望我們倆能幫個忙……我看,宗城賢弟你只怕不僅僅是為了見識一下這位太子伴讀的風采吧?」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著李宗城道:「魏國公家裡之所以出事,聽說源頭在於那個姓劉的前狼山總兵,而這位總兵似乎跟高侍讀有過一點交情。而現在,我聽說朝廷已經有意讓他重新出山……這裡頭未必沒有高家的影子,至於是哪個『高』,那應該不用說了。那麼,宗城賢弟你一到京師就急急忙忙想要認識高侍讀,我和應楨兄要是還看不出來,豈不是白生在國公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