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收復左翼蒙古時又圓了一圈的大明萬曆天子朱翊鈞,此刻正坐在大開地龍、其暖融融的乾清宮西暖閣中,面無表情地聽著三位東廠大璫的匯報。記住本站域名STO55.COM
「也就是說,民間以為仗打完了,正在慶祝大明再一次存亡繼絕、威震四夷,而外朝則有人急不可耐地跳出來希望日新立刻凱旋迴朝,在罷兵的同時也取消對江南五省加征的商稅?」
「是,皇爺。」三位大璫同時應道。
「內閣那邊還在吵嗎?」皇帝隨手翻了翻幾本奏疏,似乎沒什麼興趣,轉頭對陳矩道:「要都是這些賀喜的,就不必拿來給朕看了,真有什麼事要聖裁,再拿來。」
陳矩應了一聲「是」,上前麻利地將奏疏收在一邊,但沒有多說半個字。另一邊同樣穿著蟒袍的一位宦官則答話道:「回皇爺,內閣那邊已經吵完了,似乎科道們對元輔最後的一番話有所不滿。」
這句話引起了皇帝一些興趣,甚至還有些訝異,問道:「對王先生不滿?為什麼呀?」朱翊鈞心中納悶:有王家屏什麼事?
那位蟒袍宦官答道:「大致就是吵到最後沒有結果,於是科道們便問內閣將如何答覆,元輔說『內閣如何擬票,什麼時候需要與百官共商』,於是科道們一怒而走,雙方不歡而散。」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朱翊鈞輕哼一聲,語帶嘲諷地道:「真要是日新回來了,這群人哪敢如此聒噪。」
頓了一頓,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王先生這元輔做得恐怕也是味同嚼蠟。這次群訪既然有七八十號人,其中又以科道官居多,朕估摸著王先生恐怕馬上就要被彈劾了。
不過,現在可不是他閉門謝客的時機……王安,你安排一下,讓梁閣老、周閣老知悉朕意,至少要確保在日新回朝之前,不能讓王先生心生去意。
陳矩,你找機會親自拜會一下王先生,就說朝戰是在他秉政之時取得大勝的,朕對此很是滿意,還等著加恩呢……這話具體該如何說,你自己看著辦。」
兩位蟒袍宦官立刻恭恭敬敬地應了。這裡陳矩是老熟人了,不必再做介紹,但是「王安」卻要介紹一下。
當年張鯨倒台之後,張誠接替他成為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並照例兼任東廠提督。這個張誠其實與張鯨同出一門,原先都是大宦官張宏的乾兒子,不過張誠與張鯨的關係倒談不上多好——畢竟他們之間其實也很內卷嘛。
雖說關係不咋地,張誠上台後卻也慢慢與高務實走上對立面,暗中聯合申時行與王錫爵,慫恿心學派與高務實對著幹。可惜心學派不敢太過於明目張胆,只敢背地裡使絆子,偏偏高務實的功勞越積越多,這些手段最終沒起到什麼作用。
夜路走多了總會碰到鬼,申時行雖然一直想控制黨爭烈度,誰料江南漕軍騷亂一事最終還是鬧大了。這一來,申、王兩位閣老因為御下不嚴,難免要為下面的人胡搞買單,因此雙雙致仕。
事情到這兒,張誠其實都沒有徹底暴露,高務實只是通過內務部知道他有幾次暗中拜訪申時行的舉動。張誠的真正暴露,反而是因為申、王下台而驚恐不已,病急亂投醫之下居然跑去和武清候府拉關係,生生搞了個聯姻出來。
張誠自己雖然是太監,但他家並不是只有他一棵獨苗,他是有兄弟的。急切之下,他為自己的侄女攀附上了第二代武清候李文全之子李誠銘。李誠銘是李文全的長子,理論上只要活過他爹,就是下一代武清候。
第一代武清候李偉是朱翊鈞生母李太后之父,所以李文全就是國舅爺,那麼李誠銘相應的就是朱翊鈞表兄弟。
現在,張誠的侄女嫁給了皇帝的表弟,這可不就意味著自己也是皇親國戚了嗎?再說武清候府可不是一般的侯府,地位非常獨特,因此張誠認為自己應該是安全了。
武清候府的確非同凡響,李偉死後甚至被外孫堅持追贈太傅、安國公,諡莊簡——當然,這是死後哀榮,他兒子李文全繼承的還是武清候。
然而,繼承武清候本身還是例外,因為外戚之爵不同於功臣之爵,它不是世爵,這樣繼承是不合常理的。但朱翊鈞不管,他要展現孝道,因此在批覆反對的上疏時統統用「念太后之恩」打發過去了。
這就給人一種「武清候極得聖卷」的錯覺,同時也是張誠病急亂投醫的原因所在。
可惜,張誠沒搞明白一件事,朱翊鈞根本就不是因為「聖卷」而對武清候府如此之好,他只是現在武功已經鼎盛,因此更需要一些展現孝道的事情作為自己聖明天子的點綴罷了。
於是這就出事了:科道官蜂擁彈劾張誠違規勾連攀附,甚至有人說張誠乃是東廠提督,居然還結交勛貴並與之成為姻親,此乃武清候勛貴幹政、有圖謀不軌之嫌!
說實話,武清候李文全的確是掛名的五軍都督府左都督,但現在五軍都督府因為京營改制而更加成了空殼衙門,他這個左都督又沒有在生產建設兵團任職,相當於一個人都調不動,憑什麼玩意「圖謀不軌」?
但是,實情不重要,重要的是規矩不能壞,於是這件事就鬧大了,大到皇帝不得不嚴懲張誠來保護李文全。結果,李文全不過是罰俸三月,張誠卻撈了個「貶為奉御,發孝陵衛司香」的下場,陪他那干兄弟張鯨一道給朱元章燒香去了。
張誠滾蛋之後,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缺位,陳矩作為掌印大太監便有了舉薦權,因此推薦了王安。
王安是保定雄縣(今雄安新區)人,在原歷史上也算是明末重量級人物。他應該是在萬曆二十二年由陳炬推薦,命為皇太子伴讀而飛黃騰達的。
當鄭貴妃謀立己子為皇太子,皇太子處於危機之時,多由王安保護。所以後來光宗即位,他就被擢為司禮秉筆太監,並勸光宗重用楊漣、劉一燝等人。但很快光宗去世,熹宗即位,王安又協助天啟將李選侍移出乾清宮,遷住噦鸞宮。
不過王安的下場卻並不好,在魏忠賢、客氏得勢後被殺。總的來說,他在原歷史上的立場是親近文官、自覺反對宦官過度干政的——哪怕他自己就是宦官。
雖說他親近的文官是東林黨,不過高務實對此並不介意,畢竟原先的歷史與現在差別太大,而且早期的東林黨和晚期的東林黨也根本不是同一種情況和主張,所以高務實支持了陳矩的這一推薦,王安因此順利出任東廠提督。
那也就是說,現在的司禮監從掌印到首席秉筆,都算是高務實的自己人了。
朱翊鈞交代陳矩和王安的這兩件事,兩人當然能聽出言外之意:皇爺是要挽留王家屏的,而挽留的時限至少是在高務實回朝之前。
皇爺要卡這樣一個時間,顯然是有用意的,能是什麼用意呢?這也不難猜,兩人同時想到:補缺。
當前的內閣排名如下:中極殿大學士王家屏、建極殿大學士梁夢龍、文華殿大學士高務實、武英殿大學士趙志皋、文淵閣大學士沉一貫、東閣大學士周詠。
這裡頭,梁夢龍是因為年齡原因早就打定主意要儘快請辭的,他如果去位,高務實就要遞補為次輔建極殿大學士了。
但是,如果與此同時首輔王家屏也去位呢?那高務實就肯定直接遞補為首輔啊!
在朝戰大勝的情況下,碰巧首輔、次輔雙雙去位,再次立下大功的高務實遞補為首輔有何不可?簡直巧得不能再巧,完美酬功!
說真的,想到這裡的陳矩和王安簡直大鬆一口氣。為什麼?因為當朝戰打到日軍只剩釜山和周邊兩三座城的時候,朝廷上上下下、內內外外都在糾結一件事,那就是高務實凱旋之後的酬功怎麼辦。
為啥這麼說呢?前文其實講過多次,按照朱元章的規定,軍功乃是最重要的功勞,基本上非軍功不得封爵。
高務實雖然是文官,但他卻也是因為軍功而封爵為南寧侯的,這很合理。然而,既然他已經是南寧侯了,如果再有巨大的軍功怎麼辦?啊,那當然只能繼續加封,可是繼續加封就只能封國公了!到頂了啊!
高務實才三十幾歲呢,這就一封到頂,那將來如果逃到西域的察哈爾部再搞點事出來,高務實作為天下第一文帥再來個西征……一旦再次凱旋,那可不就封無可封、賞無可賞了嗎,那該怎麼辦呢?
正是出於這樣的「隱憂」,朝廷——無分內朝外朝,大家的感覺都是一個頭兩個大。現在倒好了,如果「正巧」高務實一回朝,首輔、次輔雙雙去位,那皇帝就只需要讓他繼任首輔便能將之作為獎賞,而不必擔心馬上要封一位年輕有為的國公爺了,簡直皆大歡喜。
陳矩、王安和三位大璫離開之後,朱翊鈞卻又拍了拍手。
劉平從西暖閣的內室弓著身子走了出來,跪下道:「皇爺有何吩咐?」
朱翊鈞沒有立刻回答,反而踱著步子慢慢轉了兩圈,然後才道:「南洋那邊的回稟靠得住嗎?」
劉平沒有抬頭,但語氣很堅定:「回皇爺,靠得住。」
「真有那麼多良田?」朱翊鈞問道。
「皇爺,確切的說是可以開墾的良田……畢竟眼下大多還是荒著的。」劉平小心翼翼地道。
「唔……那都差不多。」朱翊鈞隨口回了一句,然後皺眉道:「日新這個人從來都不小氣,這一點朕自然是知道得,但八萬頃這樣大的數著實是太驚人了。你覺得日新這樣做會不會有其他的用意?」
「皇爺,以高閣老之智,他就算真有什麼用意,恐怕也不是奴婢能看得出來的。不過,以奴婢一點淺見,高閣老無論是否還有深意,對於皇爺而言也沒什麼好擔心。」
「是麼?」朱翊鈞皺著眉頭,認真想了想,道:「可即便是朕,要開墾八萬頃地,所需的人手也不是輕易可以籌措的。畢竟這些地是用來建皇莊,有些人一旦知曉,肯定又要逮著大放厥詞。朕雖然可以不理會他們,但這樣的人多了,總也有些令人厭煩。」
劉平沒太明白皇帝說這些話的用意,因此也不敢隨意回答,以免多說多錯,只好道:「皇爺聖明。」
「別打馬虎眼,朕的意思你聽不出來?朕是說,朕開墾八萬頃皇莊雖然從長遠上來看是個聚寶盆,但一開始也要調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而這些地都在南洋那個什麼島……那地方現在應該說是完全掌握在日新手裡的,嗯?」
劉平這下稍微確定了一點,看來皇帝陛下擔心的是那地方既然完全掌握在高務實手裡,那麼萬一自己投入巨大的本錢完成了開墾,之後卻出了意外……
劉平連忙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即便那地方是高閣老手下之人拿下來的,但也需要皇爺的旨意才能合法據有。再說,新鄭高氏乃是儒門名宗、世宦之家,高閣老怎麼可能拿這樣的事開玩笑呢?」
「那你有沒有算過,開墾這八萬頃地究竟需要多少人,需要多少銀子?人從哪來、銀子又是否夠用?」
劉平答道:「回皇爺,人的事說難辦是難辦,但說好辦其實也好辦。」
「是嗎?如何辦?」朱翊鈞有些好奇。
「就照著高閣老的辦法依葫蘆畫瓢即可。」劉平解釋道:「高閣老這些年往南疆遷移了不少人,但朝中言官對於如此大事居然沒有群起而攻之,皇爺知道是為什麼嗎?」
「那是因為,這些人都是……怎麼說呢,如果高閣老不把他們送去南疆,那他們恐怕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餓死,一條是……為禍當地。」
朱翊鈞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哦,他遷移的都是災民、流民是吧?嗯,這倒是個好法子。」
朱翊鈞做了這麼多年皇帝,當然也知道劉平剛才這話其實還是往好聽了說的,尤其是「為禍當地」——笑話,真要餓死了的話,只要當地有人振臂一呼,那哪裡只是「為禍當地」這樣簡單,搞不好就是揭竿而起。
劉平道:「是,這些年也不知道怎麼了,各種災害愈加頻繁,尤其北方還一年比一年冷,中原、西北許多人本就不好過,一旦受災,就是縣連著縣、府連著府的流民遍地。高閣老把他們送去南疆墾荒,再怎麼說也能保他們一口飯吃。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就算是那些言官也沒什麼話好說。」
朱翊鈞眼前一亮,當即拍板道:「既然如此,那朕的皇莊自然也可以照辦,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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