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朝歸倭附(廿八)石田布局

  伏見城內,豐臣秀吉的遺體靜靜停放房中。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STO55.COM當然,和他臥病在床時一樣,仍有兩名太醫在床頭伺候,另有兩名在外間待命。

  停放遺體的房間入口,全是三成的親信,如其兄長正澄之子主水正、右近,及嫡子隼人正重家等。增田長盛、長束正家、前田玄以等人之子也早早奉命前來,從幾天前便開始輪崗。

  因此,直到十八日晌午,家中眾人還不知秀吉故去。從侍女到負責茶水的和尚,都堅信太閤只是病重,並未歸天。

  己時剛過,曲直瀨玄朔就跟往常一樣向眾人宣布:「太閤今日恢復了些,未現痛苦之色,眼下正在安睡呢。」

  若是有心人,只要看看玄朔此時的神態,自會產生懷疑。倘若太閤果然正在安睡,那你玄朔為何眼睛發紅、聲音顫抖?不過,當人們後來聽說城中所有人都會吃到大鯉魚時,便果不其然被迷惑了。

  「聽說這是慶祝太閤殿下恢復健康的鯉魚。」

  「從十五日起,殿下就近乎病危,這下子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是呀,是呀,我本以為這段時間恐怕就要齋戒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伏見城內每日出入的人數,算上侍女足有兩千多(註:日本的城一般指居城,不算城下町。居城通常是軍事城堡性質,城下町才是商業和手工業區,所以這句話類似於說大明的皇宮每日出入兩千人)。無名小卒充其量只能嘗嘗鯉魚湯的味道,可這樣已經足以掩蓋秀吉故去的真相了。

  醍醐三寶院的木食上人領命前來,躲進了前田玄以府邸。一架漆得十分漂亮的長櫃被抬了進來,說是為了裝捐贈給大佛殿的寶物,居然沒有一個人覺得可疑。

  相反,人們卻把它和鯉魚湯的事聯繫起來,還有人議論說:「看來太閤殿下真的快要恢復了,這定是向大佛殿捐獻的謝禮。」

  與此同時,在奉行宮邸,鯉魚也已經端了上來,石田三成兩手捧著湯碗,津津有味地喝了起來。

  五奉行中,只有負責留守大坂的長束正家不在,原本身在大坂的增田長盛因找北政所有事相商,這會兒也趕了過來。

  石田三成環顧眾人一眼,道:「來,人人都沾光……真是難得的美味。」

  然而前田、淺野、增田三人悄悄對視,無人舉快,每個人的臉色都異常沉重。

  「淺野殿下,怎不見你舉箸?」

  「……」淺野長政沉默以對。

  「增田殿下,都要涼了。」三成目光轉而一撇增田長盛,一臉澹然地勸道。

  「權當我已吃過了吧,我實在咽不下。」增田長盛勐地把臉扭到一旁。他此刻已經眼眶發紅,目中噙淚。

  三成微微一嘆,又把視線移回淺野長政身上,輕輕搖頭,道:「諸位莫非信不過我石田三成?」

  「治部殿下,反正腥物已經端來了,至於吃與不吃,我看就隨各自心意吧。」淺野長政說著,看了增田長盛一眼,似乎想徵得他的支持。

  果然,增田長盛也順勢說道:「是啊,拜託了。一想到太閤殿下,我心裡就無比難受。」

  三成皺緊眉頭,面露難色,語氣也略有不悅:「我為何要這麼做,稍後自會原原本本告訴大家。可是,若此時別人都吃了,卻只有奉行宮邸的鯉魚原封不動被退回,那麼太閤歸天的事就會讓廚下知道,然後一傳十、十傳百,最終天下皆知。希望各位不要因小失大。」

  聽石田三成這麼一說,低頭跪坐的增田長盛勐抬起臉,用手使勁揉捏膝蓋,最後忍不住一拍大腿。

  他情緒甚是激動,或許是由於他當時身在大坂,卻未能見上秀吉最後一面,所以備覺傷懷,語氣自然也很激烈:「治部殿下,我有話要說。今日這鯉魚,究竟是不是供奉太閤殿下的?此事極其重要,我需要治部殿下現在就給一個說法!」

  三成目光有些游移,道:「增田殿下是不是想說,應該供奉太閤殿下的在天之靈?」

  「不,我的意思是想問治部殿下,我們現在就該和著眼淚把這魚湯強咽下去嗎?」

  「你這話未免太過分了。我們在為太閤悲傷的同時,也要時刻想到幼主……除了幼主、淀失人——當然還有北政所,其餘眾人都還不知太閤業已歸天。

  事已至此,難道我們還要裝模作樣,非得把悲傷寫在臉上?三成深受太閤大恩,永世不敢或忘,自然不是沒想過供奉太閤,而是眼下實屬無奈!」

  他此言一出,滿座寂然。石田三成說他深受太閤大恩,眾人肯定是沒有疑義的。然而,不知長盛是否仍覺得三成是在強詞奪理,故依然紅著眼睛,把頭轉到一邊,怔怔地望著窗外。

  「我知道各位不會這麼容易想開,可是三成還是要把此時的心情告訴大家。今日這個鯉魚宴,諸位是否以為我在耍小聰明?」

  「我雖不這麼認為,可是據說送到德川殿下處的鯉魚已被放生,說是要以此來祈禱太閤痊癒……」

  淺野長政話音未落,三成立刻不屑地打斷道:「正因為怕有這種事出現,所以我才苦口婆心勸諸位食用。這鯉魚與豐臣氏榮辱與共,有重大意義。」他此刻的語氣不僅極其堅定,而且鋒芒畢露,三人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治部殿下是什麼意思?」淺野長政有些不解,先看了看增田長盛,又轉頭對石田三成問道:「我倒想聽聽,這鯉魚有多了不起。」

  「那你們就聽好。」三成昂然道:「首先,太閤去世有兩重意思。我想這一點用不著我說了吧。」

  「有兩重意思?」看來淺野長政還是需要解釋的。

  「當然。其一,這意味著一個天下人故去了;其二,豐臣氏的主君倒下了。」

  三成頓了頓,似在觀察大家能否理解他的話,然後才輕嘆一聲,道:「若把太閤的歸天理解為天下人的故去,那麼自然就會產生一個問題:下一個天下人將是誰?若理解為豐臣氏家主故去,那麼另一個問題則是:豐臣氏的下任家督又會是誰?」

  「請恕我冒昧地插一句嘴:我一點也不明白……」

  前田玄以話音未落,三成就使勁搖搖頭,擺手打斷了他:「你先不要插嘴。不要妨礙我說話!豐臣氏的主君便是天下人,而如今天下人已經故去,所以豐臣氏的家督理所當然還是天下人……如此一來,問題合二為一。

  對此,我想你們當無異議。而我石田三成早已誓與豐臣氏榮辱與共,料想各位也應該如此,是吧?」

  「哦。」長盛一面點頭,一面喃喃自語:「可是,那些忘記了豐臣氏恩典的人,卻極有可能把問題一分為二來考慮啊。」

  三成點點頭,臉上浮出一絲微笑:「想必大家也都清楚,左府等人是在小牧之戰後才順服太閤的,而在那之後太閤也很難說對他有多少加恩……故此,他是不會承認自己得到了太閤恩典的。」

  「可是……」淺野長政眉頭緊皺,思索著道:「治部殿下如此直言不諱,在當前局勢之下未免……」

  「事已至此,我顧不了這許多了。」石田三成再次打斷。

  「可如果照你這般說,那麼認為自己未受到太閤恩典的人,可就遠不只左府一人啊。無論是奧州的尹達,還是中國的毛利、九州的島津,他們都只是順服了太閤,也都並未受到特別的恩惠……」

  「你先聽我說完!」三成又一次厲聲打斷長政,然後豎起膝上的白扇,目光陰沉地道:「我要說的其實爭和淺野殿下一樣!不知對豐臣氏懷有感恩之心的絕非左府一人,可這才正是問題所在!

  若這些人認為掌握天下者和豐臣家督是兩碼事,則將如何?恕我直言,若他們人人如此,則屆時幼主恐怕與天下無緣。而我等若一味退讓,那麼百年之後有何顏面去見太閤殿下?」

  他一臉沉痛,環顧三人,目光炯炯:「你們還不明白嗎?此刻我們若不把握先機,這神國天下恐怕馬上就要大亂了!」

  三人面面相覷,正襟危坐。似乎當前的事實確如三成所說,關於天下與豐臣氏,若人人想法不同,結果自然有別。既可認為二者乃是同一個問題,也可以認為它們本就有很大的區別。因此,既會有將此分開思量之人,亦會有將此合二為一之人。

  「看來你們也想通了,那咱們就繼續談吧。」三成眯著眼掃了一圈眾人,這才緩緩說道:「我等五奉行定會把太閤殿下打下的天下和豐臣氏視為一體,望其永存、助其永存。」

  「言之有理。」淺野長政首先點頭贊成,道:「只有這樣想、這樣做,才對得起已故的太閤對我們的恩情啊。」

  「你要注意,『已故』二字豈能輕易出口?」三成嚴厲警告道:「太閤身邊也有些人與我們心意相同,但倘若聽信了敵人的花言巧語,恐怕便會不知不覺對我們不利。」

  「敵人的花言巧語……」前田玄以有些莫名其妙:「誰聽了敵人的花言巧語?」

  「實話告訴大家吧:我說的正是北政所夫人。」

  「夫人?」淺野長政大吃一驚,勐然搖頭,堅決道:「絕無可能——夫人絕非不明事理之人,治部殿下莫要疑神疑鬼。」

  「你先別急,淺野殿下。無憑無據,三成絕不會信口開河。我因擔心夫人會削髮為尼,專程去求過她了。沒想到夫人一番閒話之後,卻說道,『太閤畢生的志向便是一統天下,開創太平盛世……這是我們應堅守的第一遺願』。」

  「這話有什麼不對?不也和你說的是一樣的道理嗎?」

  「淺野殿下,不要妄下結論。你難道還沒發現此話中暗藏的險惡用心?開創太平盛世才是太閤畢生的志願,意即只要保住太平便足矣,至於幼主的前程,那卻不必擔憂。

  換句話說,夫人的意思就是誰力壓群雄,誰便可以取此天下。但三成不得不問諸位:若只持太閤此志,不就背叛了豐臣氏?」

  「你過慮了……縱然幼主非夫人親生,可畢竟那是太閤的血脈,夫人一生對太閤言無不從,斷無理由如此憎恨幼主。」長政又激烈反駁起來。

  三成卻微笑著端起鯉魚湯,擺手道:「再不喝就真涼了。諸位若和我一條心,就請喝一口,至於北政所夫人的事,我們可以過後再談。

  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比喝這碗鯉魚湯恐怕艱難得多。為了緬懷太閤,也為了面對以後的艱難困苦,請諸位無論如何也要嘗嘗這湯。」

  聽了這話,三人只好勉強端起湯碗。當然,他們並非完全贊同,只是懾於三成的威勢,不得已而為之。

  三成表情嚴厲地看著眾人喝湯。這三人雖恐各懷異志,但他認為情勢已足夠有利,畢竟在五奉行當中,他的「首輔」之位已被公認。

  不過,他們卻不知三成今日一大早就見過家康——此次拜訪,其實是三成長遠之計的重要一步。此前他一直在眾人面前表現出對家康的反感,也和他的長遠考慮不無關係。

  在石田三成看來,秀吉逝後,眾人必將分作兩派。其中一派的觀點必然是「誰做豐臣家督,誰就是天下人」。因此三成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天下大名過高的估計德川家之實力。

  因此,他嘴上總掛著「家康之流」云云,處處表現出強硬的氣勢,在眾人面前桀驁不馴。

  儘管如此,他心中卻絲毫不敢低估家康的實力,甚至還認為全天下最了解家康可怕之處的,便是他石田三成。

  借秀吉去世的契機,三成開始接近家康。為了讓家康知道自己是在有意接近,他才上演了今早密會家康一幕……當然,他並未一改歷來對家康的強硬態度,也未表現出低三下四、阿諛奉迎的媚態。

  總之,三成先是瞞著其他奉行秘密拜訪了家康,想讓家康把他當自己人——當成一個不太服氣的自己人。照三成的想法,這是一塊事先鋪下的橋板,日後必會通向一條光明大道。

  三成最擔心的,便是家康代表太閤親自趕往博多。道理很簡單:即將撤回的諸將當中,對他石田三成極為反感的人要遠遠多於對他懷有好感者。

  因此,若讓那些反感三成的大將與家康會面,就無異於把勐獸們直接交到馴獸師手上,危險太大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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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帶孩子去游泳,父子二人回來都精疲力盡,我吃完晚飯就睡著一覺,起來才碼字,因此這章遲了點,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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