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剛才與趙志皋的幾段對話,高務實已經大體明白今天的翰林院何以如此冷清,心說我這一下子,也算成了名動京師的風雲人物了吧?
瞧瞧,翰林清貴們極其不滿我這個沒有半點功名在身的黃口小兒與他們供職於同一衙門,但卻因為我在這個年齡就鼓搗出了《龍文鞭影》一書,他們就算原本想來「教訓」一下我,卻也有些下不去手——倒不是說他們自認為水平不夠,而是一個小小孩童就有這番學識,他們作為前輩一般而言只有讚揚、提攜才是正理,如果反而出面打壓,那自己的名聲也就臭了。
翰林清貴們本就沒有實權在手,要是這至關重要的名聲還臭了大街,豈不是一無所恃了?所以他們明明心中極為不滿,也只能用這種避而不見的軟手段來表明立場,而不能真的跳出來親自下場跟自己見個高低——贏了是勝之不武,輸了更是遺臭萬年,這事兒可不就是誰傻上麼!
也就是趙志皋這樣的老實厚道之人,才會捏著鼻子仍然來上班,可要不是自己方才態度端正、姿態擺得很低,趙志皋對自己的臉色不也很難看?
不過,看到了趙志皋,卻沒有看到戊辰科其餘幾位將來的閣老,高務實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遺憾,不過轉念一想卻又釋然了:今天看不到沒關係,反正不管你們接受不接受,我這個「工作關係」還就掛靠在你們翰林院了,將來有的是時候能夠接觸到。
再說,歷史上戊辰科這麼牛逼說不定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高拱倒台了。
乍一看,高拱倒台跟戊辰科進士們牛逼這兩件事根本風馬牛不相及,好像並沒有什麼關係,但其實並非如此,這兩件事之間關係是很大的。
先來看一下時間表:嘉靖四十四年四月,李春芳晉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入閣;嘉靖四十五年三月,郭朴、高拱分別晉吏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同時入閣;隆慶元年二月陳以勤晉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張居正晉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而高拱因為在和徐階的鬥法中失敗,於本年五月自請致仕得到批准,退出內閣,郭朴作為高拱的鐵桿盟友,獨自扛到九月之後,也憤而自請致。
讀者諸君大概已經注意到了:還沒到隆慶二年,高拱就已經辭官回新鄭老家去了。
這代表著什麼呢?代表著隆慶二年的秋闈沒有高拱什麼事。
偏巧,隆慶二年七月的時候,徐階也被對他越發不滿的隆慶帝批准致仕,回了松江老家。於是排名在他之後的李春芳依次遞補,撿便宜似的成了內閣首輔。
當時內閣就只有三位閣臣,按照排名分別是李春芳、陳以勤、張居正。所以這一年的秋闈,李春芳是主考官,陳以勤、張居正則是地位最高的兩位同考官。至於其他同考官,地位就高下有別了,但即便其中地位最高者,也顯然不能與陳、張兩位閣老相提並論。
萬曆初期和中期,論資排輩嚴重的官場上,嘉靖末期和隆慶年間的進士正處於「當打之年」,然而由於高拱倒台,本該大展宏圖的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進士由於座師是高拱,很多都受到了牽連,其仕途或遭遇重大挫折,或乾脆完全摧折,只有少數幾人得以倖免。
這些人或是由於與高拱看起來牽連不深,或是被張居正認為確實人才難得,或是乾脆繳械投誠做了舔狗——當然這其中絕大部分只是假裝做了舔狗,實則暗待時機,隨時準備反攻倒算——譬如張四維很明顯就是這麼幹的。
但不管怎麼說,本來很多在高拱當政時期叱吒風雲的人物,都因為高拱的倒台而隨之「陪葬」,前次參加過高府門生聚會的宋之韓、塗夢桂、程文、韓楫、雒遵、張孟男等人,誰不是如此?也就沈鯉、許國兩人因為直到高拱下台都還在翰林院混資歷,這才免遭大難。
高拱「從教」那麼多年,他的門生故吏說是遍布天下也絕對不算吹牛,除了以上這些之外還大有人在,最終究竟被牽連了多少,根本沒法統計,搞不好張居正自己都算不清。
既然戊辰科金榜進士們的牛逼,多多少少跟高拱倒台、乙丑科進士失了大靠山有關,那麼一旦自己幫高拱穩住了隆萬之交時的地位,讓他能繼續宰執天下,最後光榮致仕。那麼將來戊辰科的競爭壓力可就大得多了,到時候是不是還有歷史上那樣光輝的表現,也就不那麼好說了。
但即便如此,這一科里的幾個牛人們仕途仍然比較看好,尤其是趙志皋的態度現在明顯有了軟化的跡象,高務實覺得……是個機會。
這個機會當然不是指拉攏趙志皋,歷史上張居正那麼大權在握,也沒能拉攏此人,高務實區區一個小屁孩子,就算打著高拱的幌子也未見得能拉攏得了他趙濲陽,何必自找沒趣?
他想到的「機會」,是指先讓趙志皋對自己的態度轉好,到時候翰林院其他眾官知道他今日與自己有過交流,多半會來向他打聽一番,按照趙志皋剛才表現出來的脾氣,他不大可能會背地裡說人壞話。
而如果跟自己「相談甚歡」,那幾乎可以肯定,他一準會為自己大唱讚歌——前頭已經說了,文壇長輩們對於德才兼備的晚輩,通常都是樂於鼓勵、讚揚的。這裡面的道理其實說穿了很簡單:你將來要是真有出息了,能不記得我當年的提攜之恩?你將來若是沒有出息……誰還記得你啊?都不記得你這個人了,自然也不會記得我怎麼讚揚過你咯。
所以,讚揚晚輩,是一個前輩的美好品德和必備修養。反之,打壓晚輩,就只能混個惡名了——萬一將來這晚輩比你還牛逼,打臉不打臉啊?
所謂欺老莫欺少,原因就在這裡。
因此高務實立刻拿出當年侍候領導的手段來,拐著彎兒吹捧趙志皋、吹捧翰林院,把個沒怎麼受到過這種待遇的窮翰林趙志皋吹得心花怒放,要不是高務實實在是比自己兒子還小不少,趙編修就差與這位忘年之交斬雞頭、燒黃紙、結成八拜之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