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談了一會兒,黃芷汀也趁機展開地圖,把自己的布置概括了一番說給高務實聽,並且問高務實對這些計劃有沒有什麼異議,或者更好的改動。
高務實卻顯得不是特別上心——至少在黃芷汀看來,自己這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夫君肯定有能力提出一些更加完善的修改建議,但他卻只是聽了聽,便點頭首肯,照單全收。
這讓黃芷汀有些不開心,賭氣般地撅起嘴來,只是又不吵不鬧,一言不發。
高務實笑了笑:「這份方案本來就足夠好了,我縱然要改,無非也只是些細枝末節,而這些細枝末節原本沒有多大意義……」
「怎麼會沒有多大意義?老爺過去教過我的,『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計劃難道不是制定得越詳細、越嚴謹才越好?」黃芷汀顯然對丈夫的說法並不同意。
高務實卻微笑著搖頭,道:「計劃固然重要,但你要知道,我當時說的是軍事作戰,並且是指即將開戰之前所作的那種計劃。你這裡卻不同,我眼下沒有危險,將來……即便如你所言會有危險,可這個危險產生的時間也是不確定的,或許三年五載,或許十年八年也沒準。
哪怕就按三年計算吧。三年的時間啊,你眼下計劃當中這些分任各地的將領恐怕早已調任,他們會去哪裡我們不知道,誰會調任來這些位置我們也不知道,如此一來,計劃當中對於各地守軍危險程度的判斷,你認為能稱得上嚴謹、準確麼?」
黃芷汀先是愕然,繼而一臉失望地道:「那妾身這幾天都白忙活了?」
高務實看得有些心疼,其實他心裡也挺感動的,因此立刻道:「怎麼會呢?這份計劃整體上都是可行的,只不過因為時間的不確定性,所以後續還需要按照具體的變化來不斷進行修正和調整。
依我看,這是一份長期計劃,我們目前只能當做是一份……嗯,綱領性的計劃,設定好大概的思路即可,更加具體的一些個別部署眼下不必太當真。總之,只要時刻關注圖中各處守將的變化、兵力的變化,讓京華的武裝家丁們進行相應的調整,這就算是有備無患了。」
黃芷汀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勉強承認了下來。不過她很快又有些疑惑,看了看似乎還不打算休息的高務實,問道:「老爺難得在府上休息,卻到了此刻還在書房,難道是還有什麼要事?」
「嗯,我在等人。」高務實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沒料錯的話,這幾天過去,我的一些布置又已經大半浮出水面,應該有人著急了才對。」
他這話說得雲山霧罩,黃芷汀完全沒懂,一臉疑惑地問道:「誰會著急?誰……會來見老爺?」
「鄭皇貴妃會著急,所以鄭國泰應該會來見我。」高務實聳了聳肩,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道:「希望這廝不會因為自己不成器而誤了他姐姐的大事。」
黃芷汀詫異地跟過去兩步,俏生生站在他面前,問道:「老爺放權這件事,怎麼會扯到鄭家姐弟身上去?」
「朝廷這些事、這些人,都是緊密相關的。何況鄭皇貴妃是皇上最寵信的后妃,我高務實則是皇上最信任的大臣,我這裡出現如此大的變局,鄭皇貴妃焉能不關注?」
黃芷汀蹙眉想了想,卻發現了漏洞,問道:「可老爺方才說的是鄭皇貴妃會著急,著急和關注可不是一回事呀。」
高務實哈哈一笑,半帶調侃般地笑著點頭道:「不意當年那位我說什麼就信什麼的小姑娘,如今還真不是吳下阿蒙了,對細節的把控也進步了一大截呀。」
黃芷汀沒料到他忽然打趣起自己來,不由嬌嗔道:「那可不,要不是當年那麼笨,怎麼會被張公子騙得團團轉,把自己賣了還幫張公子數銀子?」
所謂「張公子」自然是指當時高務實化名「張不虛」的那次,那段時間正是他們二人感情築基的時期。從事後諸葛亮的角度來說,當時高務實的確隱瞞了很多東西,尤其是他自己的身份,而黃芷汀則幾乎全盤相信,最後還「派他」去幫忙聯繫「高按台」。
因此如今回過頭來,高務實這調侃倒也並非無的放矢。而黃芷汀雖然口中這般回答,卻並沒有半點不高興的意思,她見高務實只是笑著,便主動走到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認認真真地盯著他看。
高務實對她這個舉動有些意外,微微挑眉,問道:「為何這樣盯著我看?」
「妾身想看得更仔細一些,也記得更仔細一些。」她的目光有些痴痴地,喃喃道:「到了南疆,就很久都看不見了,只能想著、想著、想著,不記清楚可不行。」
高務實的笑容漸漸消失,眉間慢慢浮現出川字模樣,輕嘆道:「早說了你不必非要去南疆,至少也不必一去那麼久。你是知道的,京華的體系不同於別家,除非整個南疆的局面全面失控,否則一城、一地,甚至一國,都不可能反得起來。」
「妾身知道呀,但南疆還是有許多事情需要有人能夠站在超過一國的高度來協調和規劃。」
黃芷汀咬了咬櫻唇,偏著頭道:「南疆有三十萬大軍,比京華在大明國內的實力還強。可是這些力量分散在各個王國,六大警備軍之間又互不隸屬,如果沒有一個能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老爺的人在南疆坐鎮……
假設——妾身是說假設——如果某國某地出現了大亂子,該國警備軍在剿滅過程中又出現了意外的失誤,造成局面一時失控。此時若妾身在南疆,則可以憑藉老爺賜予的印信調動鄰國的警備軍協助鎮壓,甚至親自領兵出戰。
但若是妾身不在,那麼當地局勢便要過至少一個月左右才能傳來京師,即便老爺立刻下達指示,南疆當地收到命令也要再等一個月。老爺是天下第一文帥,自然知道這長達兩個月的時間過去,當地局勢可能會糜爛到什麼程度,這是誰也不敢打包票的。」
黃芷汀說的情況高務實當然知道,這些理由也正是她不得不去南疆的原因,只是對於這種結果他始終不滿意,覺得有愧於她。
除了黃芷汀之外,沒有人能代表高務實,這是眼下京華「南疆體系」最大的麻煩和癥結所在。不過,其實在某個程度上來講,也未必真的沒有人能代表高務實了……
「芷汀,我之前曾經有過一個想法。雖然一般而言,『子代父』是最為常見的,但其實反過來,『父代子』也未嘗不可。」
黃芷汀顯然一愣,遲疑道:「姑舅年事已高,萬里迢迢去定南坐鎮,似乎……」
「姑舅」可不是指姑姑、舅舅,而是古人對公婆的稱呼,《爾雅·釋親》中說:「婦稱夫之父曰舅,稱夫之母曰姑。姑舅在,則曰君舅、君姑;沒,則曰先舅、先姑。」
杜甫在《牽牛織女》詩有「雖無姑舅事,敢昧織作功」之說。元朝的《琵琶記·五娘尋夫上路》里也有「縱認不得是蔡伯喈當初爹娘,須認得是趙五娘近日來的姑舅」的文字。
實際上黃芷汀還有些話不好明說,比如高揀雖然肯定有資格代表自己的兒子,但高揀是純粹的文官,根本沒有帶兵的經歷,也不見得有帶兵的才能——至少這是沒有任何表現可以證明的。
他不比其大兄高捷曾經提督操江,在南京周邊跟倭寇幹過仗;也不比二兄高掇一開始就是武舉出身,官封武略將軍;甚至都不比五兄高才,考中舉人之後便一邊在錦衣衛掛職,一邊去五軍都督府做事,最後做到前軍都督府經歷。
高揀當時因為高拱在朝,兩河典試之時,主考官多為高拱門生,未免兄長遭到攻訌而推辭明經受選,出仕原本就很晚。後來他先任鳳陽府通判,獲理本府印務兼攝壽州知州事。革除苛捐雜稅,舒緩民困;有逼良為娼者,嚴加懲治。及任壽州,痛革貪腐陋習,清正士風,正陽之民倚為父母。
但無論怎麼說,他都沒有正經的管過軍務,別說指揮出戰了,便是「運籌帷幄」都沒有過。而南疆方面之所以需要黃芷汀在,最關鍵的原因就是軍務上的。所以這樣一看,高揀去南疆雖然身份足夠,但倘若真出了什麼事,他能不能起到作用就很難講了。
不過黃芷汀「說」出來的這個理由也算是夠了,高務實也苦笑著回答:「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說這只是我之前曾經有過的想法。另外……不瞞你說,我雖然猜到你或者其他人,可能都會擔心父親恐怕未必長於軍務,但其實我更擔心倒不是這一點。」
黃芷汀有些意外,下意識道:「哦?」
「我比較擔心的是,若真是父親在南疆,有些事情到底是我說了算,還是父親說了算?」高務實苦笑道:「這話有些不孝,但很現實。」
黃芷汀倒是非常能夠理解,點頭道:「妾身深有體會。」
高務實微微一怔,然後馬上明白過來——黃芷汀家中很有一段時間也有這個麻煩,當初她父親頹廢得萬事撒手,弟弟既年幼也不懂事,結果只能由她來操持府事。
後來她隨高務實南下平定安南,到了高務實開始分配戰利品的時候,黃氏土司集團內部也是有不少自己的想法的,於是當時便出現了一些「我們黃家到底誰說了算」的問題,好在高務實足夠強勢,一切聲音都被他壓制了下去。
這也正是「古人」的麻煩之一,對於孝道實在太過於拔高了一些,所以哪怕當爹的沒什麼本事和成就,做兒子的也不敢輕易反對他的意見。
正如歷史上張居正的老父在家鄉胡作非為,權勢地位已經到了「吾非相,乃攝也」的張居正收到同僚提醒,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表示自己這個當兒子的,拿當爹的那位實在沒什麼好法子。
高務實見黃芷汀如此,也只好嘆了口氣,苦笑道:「這個時候,我倒希望潭兒早些長大了。」
黃芷汀聽得好笑,問道:「怎麼,平時老爺就不希望他早些長大麼?」
「他長大,咱們就老啦。」高務實呵呵笑道:「可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老爺盡說笑,十幾年時間很快的,老爺十幾年後肯定已經做了閣老,而且正是春秋鼎盛之時,怎麼就說老了呢。」
高務實這才想起來,這個時代的「十幾歲」已經算大人了,和他潛意識裡成熟的成年人很有些區別,只好隨意笑了笑。
黃芷汀還要說什麼,忽然響起極有節奏的敲門聲,隨即高陌的聲音傳了進來:「老爺,鄭國舅來訪。」
高務實與黃芷汀對視一眼,黃芷汀起身道:「妾身先行迴避。」高務實點了點頭,黃芷汀便走進書房裡間的休息室,高務實則命高陌請鄭國泰進來。
這一次鄭國泰來見他,倒比上一次鎮定多了,不再是前次那般畏首畏尾的模樣。高務實估計,可能是因為他所畏懼的頂頭上司王之楨提交了「辭呈」之故。
「國泰見過大司徒,漏夜造訪,打攪之處還望大司徒海涵。」許是在錦衣衛「鍛鍊」了一段時間,鄭國泰的進步看起來還挺明顯。
但高務實卻仿佛反倒比前一次兩人相見之時架子大了點,沒有起身相迎,反而只是稍稍一擺手,淡淡地道:「本部堂因劾閉門,國舅可知為何你能進得我府中?」
這一問可能有些出乎鄭國泰的意料之外,聞言稍稍一怔,遲疑著道:「國泰愚鈍,還請大司徒明示。」
「自然是因為我在等你。」高務實輕輕一笑,道:「風寒雪大,國舅來得也不輕巧,坐下說話吧。」
鄭國泰聽了他這語氣,更是滿腹懷疑,因為這話並不客氣——高務實連「請坐」都沒說,只說「坐下說話吧」。這是對一位國舅說話的語氣嗎?這幾乎是「賜座」啊,是明顯的上對下、尊對卑的語氣。
鄭國泰雖然還是有些怕高務實[註:原因參見本卷第155章鄭國泰],但今時不同往日,高務實正被迫放權,錦衣衛方面正是他放權的衙門,不僅高務本這個南鎮撫使已經掛冠歸田,鄭國泰的直屬上司王之楨也已經提出請辭,只等皇帝硃批同意了。
此消彼長,心學派肯定是會動起來的,這一點連鄭國泰都猜得到,所以……為什麼反而高務實還脾氣見長?難道是因為心情不好?
鄭國泰一時不太明白,雖然坐了下來,卻問道:「大司徒知道國泰要來?」
「當然知道。」高務實依舊語氣淡淡,瞥了他一眼,帶著一絲絲憐憫,嘆息道:「鄭家就要大禍臨頭了,一旦過了明日可就沒人救得了你們……你怎敢不來?」
「鄭家大禍臨頭?」鄭國泰果然大吃一驚,人都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兩隻眼睛睜得老大:「大司徒此言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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